第八章 也是最后的一章(第13/18页)

仿佛真的忘了,两年半来她关心的完全不是柯连卡,柯连卡被另外那个皮肤黑黝黝、留一嘴小胡子和眼睛像两颗黑李子的人代替了。她自然是忘了,两年多来,在西班牙,自己每天怎么给那个男人打领带:紫罗兰色的真丝领带。两年半来,还每天早上按时给他服泻药——古尼亚季·亚诺斯(13)。

“是的,母亲的感觉:你记得——在你得痢疾的时候……”(她说的是“痢疾”。)

“怎么不记得,我记得很清楚……您——是说把面包切成一小块一小块?”

“正是这……”

“那次得痢疾后,”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轻轻地舀着汤,说话时把重音放在“疾”字上,“我的朋友,你好像现在还在疼?”

接着,他咽下一口汤。

“他们呀……吃浆果……这时候是有害的。”

门外传来谢苗内奇的满意的声音;他伸长了脖子,从门外往里边窥探——因为餐厅不归他侍候。

“浆果,浆果!”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声音低沉地说,突然整个身子转向谢苗内奇,更正确点讲,是转向门缝。

“浆果。”他说着,咬起嘴唇来。

在场侍候的仆人(不是谢苗内奇)早就在那儿笑了,那模样正好像他要向所有的人说:

“现在就上这个?”

老爷他突然叫了一声。

“怎么,谢苗内奇,你说说西瓜是——浆果?”

安娜·彼得罗夫娜的眼睛转到了柯连卡身上——慈祥而狡黠地掩饰住微笑;目光转到了参政员那里,他当时正凝视着门口,好像一心只等着人家回答他那荒唐的问题。她一双眼睛在说:

“而他还是原来那样?”

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腼腆地拿起刀叉,在门外传来冷静、明确、对问题并不感到惊讶的回答之前:

“西瓜,回禀最尊贵的阁下,完全不是浆果,而是——蔬菜。”

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马上转过身来,忽然——啊呀,啊呀,啊呀!——脱口而出,吟诵了自己的一首即兴诗:

谢苗内奇,你呀,

真是老手的卷边饼一块——

你考虑判断这件事儿

靠的是秃了顶的脑袋。

安娜·彼得罗夫娜和柯连卡的眼睛都没有离开汤盘,一句话,和过去一样,照旧!

………

在客厅的场面之后,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以自己的一言一行向他们表明:现在一切已经走上正轨。高高兴兴地吃了,开了玩笑,仔细听了关于西班牙的各种美妙故事;心里产生出某种奇怪和忧郁的感觉,仿佛时间并不存在;而且好像就在昨天(柯连卡心里想),他,五岁的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他正凝神听着母亲和家庭女教师(被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撵走的那位)说话。安娜·彼得罗夫娜——兴奋地惊叹说:

“我和茜茜,可又有两条尾巴——跟在我们后边;我们——参观展览会去,尾巴跟着我们,去展览会……”

“不,真是何等的厚颜无耻!”

柯连卡脑海里浮现出宽阔的场地、人群、沙沙响着的连衣裙等等(有一次人家带他到展览会去过):远远的人群中就有些很大很大的深褐色的尾巴悬空耷拉着,向这边摆过来。于是——孩子感到害怕了:童年时代的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完全不懂,为什么伯爵夫人茜茜把交际界自己的那些崇拜者称作尾巴。

但是,这种对悬挂在空中的尾巴的荒诞回忆引起了他不安的压抑感:得到利胡金那儿去一趟——证实一下,是否真的……

怎么这样——“真的?”

嘀嘀嗒嗒的钟表声老在他耳旁响着:嘀克—嗒克,嘀克—嗒克……有根游丝围成圆圈在打转,当然已经不是在这里——在这些闪闪发亮的房间里(比如说在地毯底下的某处,在他们中任何一个人可能用脚偶然碰着的地方……),而是——在黑黝黝的脏水坑里,在田野上,在河流中:“嘀——嘀——嗒克”地响着;一根游丝围成圆圈在打转——直到那致命的时刻……

胡说什么呀!

所有这些全都是由参政员那可怕的确确实实是天大的玩笑引起的……俗气;由此引起了一切:关于从空中摇摆而来的深褐色尾巴的回忆,还有——关于炸弹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