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也是最后的一章(第12/18页)

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站在大堆东西跟前,他在痛苦地寻思:“到底在什么地方……怎么会这样……我究竟把它放在哪里去了呢?”

可是——他记不起来。

暗影,暗影和暗影:因为暗影,长背沙发椅变成了绿莹莹的;暗影中可以看到那边有尊胸像——不用说是康德。

那边的桌子上,他看到一张叠成四折的纸条:来访者见主人不在家,便把纸条叠成四折留在桌子上。他不假思索地拿起纸条,无意中发现那字迹——很熟悉,利胡金的。啊——原来你瞧,他完全忘了早晨自己不在时利胡金到这里来过:东翻西找进行了搜查(在不愉快的会见中他亲口讲过这事儿)……

对,对,对,把整个房间都翻遍了。

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轻松地从胸部吐出一口气。霎时间全部清楚了:利胡金!是啊——当然,一定在这里翻腾了;东寻西找,并且找到了;找到以后,就拿走了。他发现抽屉没有上锁;看了一下抽屉里边——一个沙丁鱼罐头盒,它的重量、模样、计时装置使他吃了一惊。这位少尉就把沙丁鱼罐头盒拿走了。没有什么可再怀疑的了。

他怀着松了口气的心情坐到了长背沙发椅上,这时,华彩经过句的声音又打破了房里的沉静。过去也常常是这样的:那边响起华彩经过句的声音;九年前——是这样;十年前——是这样;安娜·彼得罗夫娜在弹奏肖邦(不是舒曼)的乐曲。现在,他似乎觉得既然一切都这么简单就弄清楚了,也就没有事儿了:利胡金少尉(如果不假设是他,还能有谁?可是……为什么假设!)拿走了沙丁鱼罐头盒,其他的一切,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会尽全力关照的(我们提醒一下,这时候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杜德金正在一幢小别墅里同已故的利潘琴科解释)。对,啥事——也没有发生过。

那边,在窗户外边,彼得堡正因大脑的游戏和令人感伤的开阔空间而困扰着;那边,潮湿的、寒冷刺骨的风在肆虐;桥下——弥漫着像大堆大堆钻石似的雾霭。看不见人——什么也看不见。

流淌着一条河,溅起一道水花,有艘大型单桅船摇晃着驶过;传来华彩经过句的声音。

沿涅瓦河对岸,矗立着一个个庞然大物——岛屿和大楼的轮廓;一双双眼睛向雾中投放出琥珀色的光芒;看上去,它们像是——在哭泣。沿岸一排路灯把火红的泪水洒进涅瓦河里:河面在燃烧,在沸腾,一片光辉灿烂。

西瓜是蔬菜……

过了两年半以后,他们三人在一起吃饭。

墙上那只布谷鸟钟咕咕鸣叫了两声,仆人端来了热气腾腾的汤;安娜·彼得罗夫娜感到满足,容光焕发;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顺便插一句:您也许认不出这位很难判断其年龄的丈夫,早晨看上去还是个衰弱的老头子呢,现在则显得健壮,正在桌子一边端端正正坐下来,并以富有弹性的动作拿起餐巾。他们已经坐着喝汤了,边门开了: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刚刮了脸,干干净净,脸上稍稍抹了点粉,正打那里钻了进来。他穿着一件扣好全部纽扣的高领子大学生礼服(高得使人想起已经过时的亚历山大时代的领子),前来参加一家人用餐。

“你怎么了,我的孩子(11),”安娜·彼得罗夫娜矫揉造作地把夹鼻眼镜架到鼻梁上,“我看你走路一跛一瘸的?”

“啊?……”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把目光移到柯连卡身上,同时拿起装胡椒面的小瓶。“事实上……”

他用小青羊般灵巧的动作,给自己的汤里撒了许多胡椒面。

“小意思,妈妈(12),我磕了一下……所以膝盖的地方疼……”

“要不要用铅液敷敷?”

“事实上,柯连卡,”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一边把一勺汤送进嘴里,同时皱着眉头看了看,“膝盖下部位伤着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这种伤讨厌地发作起来……”

说着——咽下一口汤。

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迷人地笑了笑,给自己的汤里使劲地撒胡椒面。

“母亲的感觉是奇妙的。”安娜·彼得罗夫娜把勺子放在汤盘里,鼓出自己一双孩子般的大眼睛,同时脑袋往脖子里缩(因此,领口露出双层下巴)。“真怪,他都已经是个大人了,可我还是老眼光,常常担心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