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又名:灰蒙蒙一天发生的事件仍在继续(第26/47页)

窗口大概不止一次露出一个满头白鬈发的翘鼻子脑袋;瞧,一个小窗口——不是这个吗?满头白鬈发的翘鼻子脑袋懒洋洋地怡然自得地环视着玻璃窗外四下的空间;眼睛里映出天空中正消散的玫瑰色霞光;要不便是,把目光凝视在因为月亮的反光而变成一片闪闪银色的茂密的树叶上。大门处站着一位戴大檐三角帽的巴甫洛夫团的哨兵,当胸戴金质勋章和安德列佩带(38)的将军从里边出来向两壁有涂金彩画的四轮轿式马车走去时,他就持枪挺立负责保卫;一身火红的马车夫高高坐在驾座上;马车的后脚蹬上站着两个厚嘴唇的黑人。

巴维尔·彼得罗维奇沙皇对所有这一切瞥了一眼,便回转身来同皮肤像气体般细嫩的宫女进行多愁善感的谈话,宫女于是微微笑了;她的腮帮子上露出两个狡黠的酒窝,还有——一颗黑痣。

在那个致命的夜晚,一道银色的月光透过窗玻璃照射进来,洒落在国王卧室里笨重的用具上,洒落在卧榻闪耀着狡黠的金光的小爱神像上。暗淡的枕头上显露出仿佛用水彩笔描绘成的倒着的侧面轮廓;什么地方有人在敲钟;还听到从什么地方传来的脚步声……还没有过三秒钟——床铺变得皱巴巴的了:原来露出倒着的侧面轮廓的暗淡处留下一个被脑袋压成的凹坑,被窝还热着呢,在此安寝的人——不在了。几名浅色头发的军官带着雪亮的军刀,面对空着的卧榻低下头,他们是冲破一侧关着的门进来的;女人在哭泣;一位嘴唇绯红的军官一手拉开厚实的窗帘,窗子的一层薄纱下,透过亮晶晶的月光——一个消瘦的黑影在那里发抖。

月亮则继续放射出轻盈的银色光芒,洒落在国王卧室里笨重的用具上;月光洒落在卧榻一头金色的小爱神像上;洒落在仿佛用水彩笔描绘成的死一般苍白的侧面……什么地方有人在敲钟;在远处,四面八方都是嗒嗒嗒的脚步声。

……

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无可奈何地打量着那个阴暗的地方,完全没有注意带领着他的刮掉胡子的少尉,后者正不时对自己的同伴转过身来;少尉利胡金投向自己猎物的目光,好像充满好奇;一路上,它很不安静地转来转去;一路上,他的侧臂老是碰着他。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有点猜到了,谢尔盖·谢尔盖依奇连……侧臂碰到他也受不了;于是他哆哆嗦嗦推了一把少尉,与他拉开了点距离。

这时,一阵风把阿勃列乌霍夫的宽边意大利礼帽刮了下来,为了拾帽子,他一个不由自主的动作碰在了谢尔盖·谢尔盖依奇的膝盖上;他还触及到了他皮包骨头的手指,可是谢尔盖·谢尔盖依奇的手指颤抖了一下,显得很讨厌而又惊恐地迅速退缩到一边;突然,一只弯曲的胳膊肘动起来了。这时的利胡金少尉心里,显然不是接触到一个熟人、甚至可以说是童年时代十分亲近的伙伴的皮肉,而是接触到一个……有人正要……就在眼下……伤害他的坏蛋的皮肉的感觉……

阿勃列乌霍夫注意到了这个动作,他自己首先惊恐地细看起来,并仔细端详着这位童年时代以“你”相称的伙伴;原来是你,谢辽什卡(39),也就是谢尔盖·谢尔盖依奇·利胡金,从他们最后一次谈话以来显得年轻了,真的——年轻了八岁左右,正好从谢尔盖·谢尔盖依奇变成了“谢辽什卡”;可是现在,这个谢辽什卡已经不像当年在祖父花园里的接骨木上那样,不像八年前那样——低三下四地听从阿勃列乌霍夫的种种胡思乱想;八年过去了,而八年来,一切都改变了:接骨木早已折断了,而他——他正低三下四地瞅着谢尔盖·谢尔盖依奇。

他们之间的不平等关系被推倒了,而且一切,一切——都翻过来了;白痴似的模样,破大衣,用胳膊肘推推搡搡及其他种种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斥之为轻蔑的神经质动作——一切,所有这一切都引起他对扭曲的人际关系的忧郁思考。引起忧郁思考的,还有这个可怕的地方:红兮兮的宫殿,乌鸦古怪地叫着啪啪啪飞向天空的花园,两幢浅红的小屋和一匹马的雕塑像。不过,花园、城堡、雕塑像,已经落在他们的背后了。

阿勃列乌霍夫缩起身子。

“您,谢尔盖·谢尔盖依奇,不上班了?”

“啊?”

“上班……”

“您不是瞧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