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又名:灰蒙蒙一天发生的事件仍在继续(第24/47页)

“他们会怎么想?一回事——是坚强的行政权力,而另一回事——违背直接的法律程序。”

“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安娜勋章获得者劝说道,“您是个坚强的人,您——是俄罗斯人……我们指望……不,您当然会签字的……”

但是,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把铅笔夹在两个手指骨当间;站着,眼睛直愣愣地看了看那张纸:铅笔吱吱响着折断了;现在,他激动地卷起睡衣袖子,下颚愤愤地颤抖着。

“我啊,老兄,是个普列维派的人……我知道我在干什么……鸡蛋不能教训母鸡……”

“咩——咩——咩……我不签字。”

沉默。

“咩——咩咩……咩——咩咩……”

他气得两腮像个泡似的鼓鼓的……

长一脸络腮胡子的先生纳闷地走下阶梯,对他来说,事情已经清清楚楚:参政员阿勃列乌霍夫多年为自己建立的仕途到头了,他完蛋了。机构副主任走了后,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仍极为愤怒地在几把老式靠背椅之间来回走着。他很快走开,又很快回来,他把腋下一包沉甸甸的纸张放在螺钿小桌上,带纸包一边的那个肩膀仍在发痛;纸包在自己面前放下后,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按了一下门铃,吩咐马上给自己生火。

在壁炉的火光下,一个僵死的脑袋从提醒注意的符号、问号、章节、段落及一行行文字中间,从已经是最后的一件工作中慢慢抬起来,嘴唇里发出嘟嘟哝哝的自言自语:

“没有什么—嗯……就这样……”

一大堆——燃烧成马林果色的和金黄色的滚热的东西,像打响鼻似的噼里啪啦响着开始沸腾起来,劈柴烧成了木炭。

一个秃顶的脑袋带着一张挖苦、讥笑的嘴和一双眯起的眼睛,面对壁炉举着,它现在正想象着那个大怒,一心只想向上爬的人这时正在泥泞之中,他竟要他阿勃列乌霍夫昧着没有任何污点的良心去做那简直是卑鄙的交易。

“我啊,我的阁下,是个普列维派的人……我知道我在干什么……是这样——嗯,阁下……”

一支削得尖尖的铅笔——在他手指间打转;这支削尖的铅笔在文件上打了一大堆问号;这已经是他最后一项工作了;再过一小时,这项工作就结束了;再过一小时,就会往机构里咖咖咖响——打电话:一条令人不可思议的新闻。

……

一辆四轮轿式马车朝大门口的女像柱飞驰着过来,而女像柱——却一动不动:一尊古老的——大胡子石雕像,它支持着机构的大门。

一八一二年,它被人从森林里解救出来。一八二五年,它因为十二月事件的咆哮。它们都过去了;不久前爆发的一月事件也这样过去了;这——是在一九〇五年。

大胡子的石雕像。

一切都曾在它的眼睛底下发生,一切都在它的眼睛底下停止了。他看到的那件事,他不会对任何人讲。

它还记得,马车夫怎么猛地勒住自己的两匹良种马,马儿肥厚的屁股后边怎么扬起一道尘土;一个头戴三角帽、身穿两边绣着海龙皮大衣的将军姿势优雅地从四轮轿式马车里跳出来,在一片“乌啦!”声中跑进敞开着的大门里。

然后,将军在一片“乌啦”声中伸长一只穿白驼鹿皮靴的脚踏在阳台突出部位的地面上。支持着阳台飞檐的大胡子将隐瞒那个人的名字,大胡子的石雕像在这之前也知道那个名字。

但是关于他,它不会对任何人讲。

它永远不会向任何人讲述妓女的眼泪,她今天就蜷缩在它脚下大门台阶上过的夜。

它永远不会向任何人讲述不久前一位大臣的偶尔到来:他戴着高筒大礼帽,一双眼睛——绿莹莹地深凹了进去;头发开始花白的大臣从轻巧的雪橇上下来时,伸出戴灰色瑞典手套的手摸摸修得漂亮的小胡子。

他然后飞快跑进敞开着的大门,以便到窗边好好想想。

那里玻璃上显露出一张苍白苍白的脸;看到这张脸,这张贴在玻璃上的脸,偶然路过的人也许想不到——偶然路过的人也许想不到这个贴在玻璃上的斑点竟是个颐指气使的人,他从这里主宰着俄国的命运。

大胡子的石雕像认得他,而且——记得,但要讲述——不会讲述的,任何时候,无论对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