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砾(第2/6页)

我对这样说话的人心存怀疑,但我不能说自己有权怀疑。

他不是一个真正的演员。他说,他从事表演是为了做一个试验。看他能在自己身上发掘什么。读大学时,退学之前,他曾经在《俄狄浦斯王》里出演歌队的一员。他喜欢那样——抛下自我,与其他人融为一体。后来有一天,在多伦多的大街上,他遇到一个朋友,那个朋友想在一家新的小镇戏剧公司找一份暑期工,正要去试戏。他跟着去了,因为没有更好的事情可做,结果他得到了那份工作,而那个家伙却没有。他要演《麦克白》里的班柯。有时候班柯的鬼魂能被观众看见,有时候看不见。这次他们想要一个能看见的版本,而尼尔的身材正合适。完美身材。一个实实在在的鬼魂。

在妈妈突然宣布她的惊喜之前,他原本就打算在我们镇上过冬。他已经找到了这座拖车房。他有足够的木匠经验,可以得到装修剧院的工作,而这份工作可以让他支撑到春天。那是他所愿意考虑的最远的未来。

卡萝甚至不必转学。她在沙砾坑旁边那条短短的小巷尽头搭校车。她不得不和乡下的孩子交朋友,也许还得向以前曾是她朋友的镇上孩子解释一些事情,但她这么做是否有困难,我从来没有听说。

布丽兹总是在路边等她回家。

我没有上幼儿园,因为妈妈没有车。但我不在乎没有跟其他孩子在一起。卡萝回家后,有她和我在一起就足够了。而且妈妈经常爱闹着玩。那年冬天,刚下雪,她就和我堆了一个雪人,她问:“我们叫它尼尔好吗?”我说好的,然后我们在它身上插了各种各样的东西,让它看上去很滑稽。我们决定当他的车开过来的时候,我就跑到房子外面去说,“这是尼尔,这是尼尔!”同时指着雪人。我这么做了,但是尼尔气呼呼地从车上下来,大叫着说他差一点撞到我。

我难得见他表现得像个父亲,那是其中一次。

冬天的白昼之短,当时一定让我感到惊奇——在镇上,黄昏时街灯就亮了。但孩子很容易适应变化。有时候我想知道我们的另一座房子怎么了。我并不完全是想念那座房子或者想再住在里面,我只是想知道它到哪儿去了。

妈妈和尼尔的快乐时光一直持续到夜里。如果我醒了,要去厕所,我就叫她。她会高高兴兴但不急不忙地过来,身上裹着一块布或一条披肩,还带着一种气味,让我联想到烛光和音乐。还有爱。

的确发生了一件不那么令人安心的事,但当时我没去试图弄明白这件事的意义。布丽兹,我们的狗,不是很大,但它似乎也没有小到可以塞进卡萝的大衣里。我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不是一次而是两次。她把狗藏在大衣里,带上校车,然后没有直接去学校,而是带着布丽兹去了镇上我们原来的房子,那里离学校不到一个街区。爸爸回家独自一人吃午饭的时候,就是在那里发现它的,在冬天的门廊上,门廊没有锁。它竟然自己跑到那里,像故事里的狗一样找到回家的路,令人大感惊奇。卡萝大吵大闹,宣称那天早晨根本没看见狗。但是后来她犯了一个错误:她又试了一次,差不多在一个星期之后,这一次虽然校车上或学校里没有人怀疑她,但妈妈怀疑了。

我不记得是不是爸爸把布丽兹给我们送了回来。我无法想象他出现在拖车房里,或者出现在屋门口,甚至出现在通往拖车房的路上。也许是尼尔到镇上的房子去把它接了回来。这并不是一个更容易想象的情形。

如果我说的这些听起来让人感觉卡萝总是不高兴或者总是在谋划什么,那不是事实。我说过, 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她的确想让我说一些事情,但她并非一直不断地表现不满。闷闷不乐不是她的天性。她太渴望给人留下好印象了。她喜欢别人喜欢她;她喜欢搅动房间里的气氛,让人看到甚至可以称作快乐的希望。对此她比我想得更多。

现在我想,她是更像妈妈的那个。

她一定被盘问对狗做了什么。我想我能记得一些对话。

“我这么做是为了恶作剧。”

“你想去和爸爸住在一起吗?”

我相信她被问到了这个问题,我相信她说了不。

我没有问她任何问题。她做的事在我看来一点儿都不奇怪。也许年幼的孩子就是这样——异常强大的年长的孩子做任何事都不会显得不正常。

我们的邮件被投递在路边一根杆子上拴着的一只锡铁盒子里。除非风雨特别大,妈妈和我每天都走过去,看有什么给我们的东西。我午睡起来后我们就去。有时候一整天里我们只在那个时候出门。早晨,我们看儿童电视节目,或者我看电视她看书。(她放弃阅读的时间不长。)我们热些罐头汤做午饭,然后我去午睡,她接着看书。现在她的肚子已经很大了,胎儿在肚子里动来动去,我能摸到。孩子的名字叫布兰迪——已经起好了布兰迪这个名字——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