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2/7页)

“莫利女士,”我答道,“你说的让我震惊。”“是吗?”她说道,“拜托,叫我索菲亚行不?我又不是你女朋友年老色衰的妈。给我再要杯酒点根烟。我今年四十六岁了,才不怕人知道我年龄呢。跟你说呀,如果一个女人到了四十六岁,一直无拘无束生活,那她在做爱方面没有不懂的事。我说的做爱,跟《爱经》,跟《肉蒲团》,跟我们可爱的系主任说的东方这个东方那个,都没关系。”“你可是为他工作了六年。”我提醒她。“还用得着你提醒。”她戗道,“我不知道是自己幻觉呢,还是真有这样的事情:他每次打开办公室门,什么地方便咣的响一声锣;还有,他的办公室总有一股气味,不知道是他抽烟的烟味,还是他用碗烧香的香味。我感觉他对我有点失望,因为每次见他,我都不鞠躬。他最初面试我,问我是否懂说日语,我跟他说,我出生在加利福尼亚州的加迪纳。你听他怎么说:‘哦,原来你是nisei(第二代日裔美国人)。’听他语气,像知道nisei这个词,就了解了我几分似的。‘尽管你才是第二代,莫利女士,可你把自己的文化忘得一干二净了。你的issei(第一代日裔美国人)父母可是坚守自己的文化。难道你不想学日语?难道你不想回日本看看?’那次谈话后,好长一段时间,我心情很糟。我也问自己,为什么不想学日语呢,为什么就不说日语呢,为什么宁愿去巴黎去伊斯坦布尔,就不愿去东京呢?随后又想,谁在乎这些呢?谁问过约翰· F.肯尼迪说不说爱尔兰语,去没去过都柏林,每晚吃不吃土豆,集不集矮妖精(3)图片?既然没人这么问他,为什么我们不应该忘记我们的文化呢?既然我生在这里,难道我的文化就不在这里吗?当然,我没问系主任这些问题,只是笑着对他说:‘先生,您说得太对了。’”莫利女士叹了口气,“我只能这样。我还要告诉你一件事情,自打我想明白了,我他妈什么也没忘记,我太他妈了解我的文化,我的文化就是美国文化,我的语言就是英语,我感觉我像是老头办公室里的间谍。表面上,我是普普通通不再年轻的莫利女士,一个失了根的可怜虫,我内心想的可就不一样了,我就是索菲亚,你们他妈最好别惹我。”

我清清喉咙。“莫利女士?”

“嗯哼?”

“我想,我爱上你了。”

“我的名字是索菲亚。”她不满道,“有一件事情要说清楚,花花公子。如果我俩在一起,听好了,我说的是如果,那么,我俩谁也别限制谁,你不要爱上我,我也不要爱上你。”她吐出两柱一模一样的烟来。“我只要你知道,我不相信婚姻,我只相信自由的爱(4)。”

“真巧,”我说道,“我跟你一样。”

十年前,海默教授教导我,根据本杰明·富兰克林观点,比自己年长的女情人是尤物。这位美国开国元勋这么写信劝导过一个比情人年轻的男子。我记不住这位美国圣贤信的全部内容,只记得两点。第一点:年长女情人“非常感恩戴德!!”。许多年长女情人兴许如此,但莫利女士绝对没有这样的心理。她倒等着我对她感恩戴德呢。我的确对她感恩戴德。之前,我若想泄欲,只有依靠男人最好的朋友(5),自慰,满足需求;不说也知道,我没钱嫖妓。如今,与莫利女士在一起,可以无拘无束而且免费地爱。在一个主流人群信奉新教,换句话说,穿紧身胸衣甚至戴贞操带的资本主义社会里,我与莫利女士这种爱无异于一种逆行和挑衅。岂止于此,就是在具有儒家文化特色的共产主义社会里,也是异类。这是共产主义的缺点之一,我希望有一天能够克服这种想法:每个同志应该学习高尚农民,学习他们只把坚硬的锄头用于翻田锄地。在亚洲共产主义国家,除了性,一切都是免费、自由的。迄今为止,东方在性方面还没有革命;共产主义者逻辑是,假如一个人性生活多到生育了六个、八个甚至十几个孩子(根据理查德·赫德的调查),那么,这个人几乎无需为更多性生活进行革命。再看看美国,美国人在性生活方面进行过一场革命,这场革命让他们产生了抗体,使他们抵制新的革命。美国人如今唯一感兴趣的是,将想爱就爱的思想拿到热带地方实践,对用它引发一场新的政治革命不感兴趣。然而,在莫利女士谆谆善诱下,我开始认识到,真正意义的革命离不开性解放。

我的这一洞察与富兰克林前辈的观点相差无几。这位精明的前辈也声色犬马,深刻认识性对于政治的重要性,因此,美国独立战争期间,为了游说法国政府支持美国,他向政客示好,也向女士大献殷勤。回到这位享有美国第一人嘉誉的前辈给他的年轻朋友的信,其主旨是,男人应该有年长的女情人。这话听起来像性别歧视,其实不然,它隐含之意是,年长女人也应该享用比她们年轻的性欲旺盛的男人。如果说好色前辈的信没什么深奥的东西,他的这句关于性的真知灼见倒耐人寻味。基于此,这位观察入微的前辈得出第二个观点:年岁犹如重力,随时光由上往下引发一连串变化。变化始于面部轮廓,南下至脖颈,至乳房,至腹部,依次下侵(6);如此,年长情人珠黄面槁后,重要部位仍然温软湿润,一个人只需用筐子罩住她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