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第2/4页)

现在,大多数时候,“流产儿”对我来说,跟病历上的普通条目没有什么区别。如果有医生问起我的病史,我可以把自己经历过的每一个受孕过程、每一项检查、每一次撕心裂肺的失望都说给他听,而且我的说话声音不会有一丝一毫的颤抖,就好像这些事情对我来说根本不值一提,就好像它们全都是发生在别人身上一样。

所以我说“第二次妊娠早期流产”的时候,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我甚至不去想这个术语意味着什么,以及它给我的感受。

我想告诉你,《实习医生格蕾》我一集也没看成。我对这项治疗真的非常投入。我真希望你能给我打分,你应该给我这种寻求认同的病人打分。

还记得当年我第二次怀孕时,我和本有多高兴,因为不知怎的,这一次我们成功实现了自然受孕。宝宝本来应该一月份出生,也就是本过生日的17天前:想象一下,两个人如果同一天生日的话,那该多美妙啊!(但是,嘘,不要声张。)我们这次一直把怀孕的事情对外保密。我第一次怀孕后,就把消息公布给了大家。现在回过头来看,那就是新手爱犯的错误。我想等到自己过了前三个月,胎儿稳固之后,再向大家宣布第二次怀孕的消息,语调也要像成熟女性那样举重若轻有自信。似乎这种处理事情的方式显得更安全妥帖一些。“啊,不是啦,这次不是试管婴儿,”我会故意漫不经心地告诉他们,“是自然受孕的。”这次我们也不忙着给宝宝起名字了,本也不会在每天早上吻别我的时候,特意去拍拍我的肚皮。我们会说“如果我圣诞节的时候还没有流产”之类的话,而且说到“宝宝”这个词的时候,声音也会尽量压低,仿佛第一次流产,就是因为我们不该抱有很大的希望,仿佛只要躲过诸神的注意,我们就可以悄悄地生下宝宝了。

这一次,本陪我去做了第一次B超检查。我们都很小心地穿上了正式的衣服,好像要去参加求职面试似的,仿佛我们选择什么样的衣服,能够影响生孩子的成功率。给我做B超检查的小姑娘很年轻,澳大利亚口音很重,脾气不是太好。我焦虑不安,但是另一方面,这种焦虑是在“镜头”面前装出来的,不知道你明不明白我的意思。表面上看,我的神经一直紧绷着,但是在内心深处,我的另一个自我正饶有兴味地观察着我受煎熬的样子:噢,快看哪,她躺下的时候把指甲都掐进肉里了,这个饱受创伤的可怜女人。这一次肯定能测到胎心的,因为这种事情总不可能连续发生两次吧。我已经可以感觉到一阵如释重负的感觉就要宣泄出来了。我的眼眶里已经噙满了泪水,就等着我一声令下,眼泪就会流出来。我已经准备好要给我的第一个宝宝发出一则饱含爱意的信号,比如“我永远也不会忘记你,我会一直把你捧在心头”,然后,我们就可以全身心地想着这个宝宝了:它已经是真正意义上的宝宝了。爱丽丝的孩子只比它大几个月,我们可以把它们当成双胞胎。

那个坏脾气的小姑娘说:“很抱歉……”

本咬紧牙关,后退了一步,仿佛有人在酒吧里挑衅,威胁说要揍他,而他试图不让自己卷进去。

霍奇斯医生,“很抱歉”这种话,我已经听到过太多次了。抱歉,抱歉,抱歉,没错,你在医学界的同事们都很抱歉。我在想,将来有一天,你会不会成为下一个跟我赔罪的人,用你那和气而又伤感的语调对我说:“抱歉,我治不好你。也许你应该考虑一下别的方案,比如说把别人的性格移植到你的身体里。”

我很尴尬,同样的事情几乎以同样的方式发生了两次。我感觉自己像是在浪费别人的时间,总是麻烦他们用超声仪器去看死胎。什么?你竟然以为你肚子里有个活蹦乱跳的胎儿?别傻了,你不行,别再做怀孕这种傻事了,你不适合。外面有的是可以怀孕的女人,她们的肚子才能怀上活泼好动的宝宝。

事后,我觉得自己不该把怀孕的事情瞒着家人,因为我想告诉他们我流产了,如果他们事先不知道宝宝的存在,那么现在突然通知他们流产的消息,会显得很唐突。当我把流产的事情告诉家人时,他们似乎更关心的是,我为什么要把怀孕的事情瞒着他们,他们感觉自己被欺骗了。他们说:“噢,难怪那天复活节烧烤的时候,你不愿意喝酒,我当时就纳闷呢,但是你说你只是不想喝酒而已。”言下之意就是,你是大骗子。

本的妈妈被激怒了。我们不得不动用折扣券,请她去Black Stump餐厅吃了两顿饭,她才肯原谅我们。他们似乎认为,问题的关键在于我隐瞒了怀孕这件事,而不是我失去了孩子。对于第二个孩子的流产,他们不像第一个孩子流产时那么伤心。他们怎么伤心得起来呢,毕竟他们才刚刚听说这个孩子的存在。对于这个本该在一月份出生的孩子,我感到一种荒唐的保护欲,好像大家都不爱她,好像他们嫌她没有第一个孩子那么漂亮或者聪明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