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3/5页)

“你想去散步?”达丽姑妈突然兴趣大增,“去哪儿?”

“啊,到处走走呗。”

“这样的话,我正有件事想拜托你。”

“我什么都答应。”

“不会耽误很久的。你知道有条小路,从花房一直通到菜园。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尽头就是池塘。”

“知道。”

“那好,你先找一条结实点儿的麻绳或者线绳,顺着小路一直走到池塘边上——”

“池塘边上,晓得。”

“——在周围找一块大石头,或者大砖头也行。”

“知道了,”我口中这样说,其实心中还是云里雾里,“石头或者砖头,好的。然后呢?”

“然后嘛,”这位亲戚说,“你就做个听话的乖孩子,把绳子一头系在砖头上,再往你那死脖颈上一绕,跳进池塘把自己淹死。过几天我会派人把你捞上来埋掉,因为我要踩在你的坟墓上跳舞。”

这下我云里雾里得更厉害了。不仅是云里雾里,是受伤,是气不过。记得以前看过一本书,里面那个姑娘“突然飞奔出房门,只怕再待下去,会控制不住说出什么可怕的话来。决定不会再多待一天,受人侮辱,遭人误解。”我也体会到了这种感受。

不过,我又提醒自己说,对腹中只有半勺汤的女士,应当予以容忍。于是我将一股脑涌到嘴边的岩浆又咽了下去。

“怎么啦,”我殷殷问询,“这是闹哪一出?不会是在生伯特伦的气吧?”

“我气!”

“而且是在气头上。这股掩不住的敌意,是怎么回事?”

她眼中突然喷出一股烈焰,烧焦了我的头发。

“是哪个笨蛋,哪个白痴,哪个胡说八道的蠢货,竟然搞得我没了主见,去不吃晚餐?我早就该想到——”

我看出自己猜得不错。这就是她情绪起伏的原因。

“别生气,达丽姑妈。我懂你现在的感受。是不是觉得腹中有点空空如也?但是痛苦很快就过去了,要是我呢,就等大家都睡着了,然后偷偷下楼去洗劫食品柜。听说有一块相当不错的牛肉腰子馅饼,值这一趟扫荡。坚定信念吧,达丽姑妈,”我劝道,“很快汤姆叔叔就会出现,充满同情地致以关切的慰问。”

“你说他会?你知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儿?”

“我没见到他啊。”

“他把自己关在书房,双手捂着脸,念叨着文明和大熔炉。”

“噢?为什么?”

“因为我不得不硬着头皮告诉他,阿纳托不干了。”

我承认自己脚下一滑。

“什么?”

“不干了。就因为你出的那个馊主意。一个性格敏感脾气火爆的法国大厨,看到你叫大家都不要碰吃的,你以为他会作何感想?我听说,看到前两道菜几乎原封不动地给端回厨房,他深深地受了伤害,像个孩子似的放声大哭。等后面的菜也都一道一道撤下去,他开始认为,这一定是有人故意算计好了要羞辱他,于是决定递上辞呈。”

“妈呀!”

“这声‘妈呀’说得倒好!阿纳托啊,上帝对胃液的馈赠,就像玫瑰花瓣上的露珠一样消散了。这全都因为你犯傻气。我为什么叫你去跳池塘,这下你懂我的意思了吧。我早就该料到,一旦这家里有你钻进来,还卖弄小聪明,这屋子就要有灭顶之灾,估计要遭雷劈了。”

这话由姑妈嘴里说出来,听在侄儿心里,实在不痛快。但是我不怨她。从某个角度来看呢,无疑,伯特伦可能的确是犯了一个小小的失误。

“对不起。”

“对不起有什么用?”

“我是一片好心。”

“下次记着用坏心。那样我们大家也就挂个彩,还能留住小命。”

“汤姆叔叔不太高兴,是不是?”

“他像丢了魂儿似的,不住呻吟。就算本来还有希望从他那儿要钱,这下也全泡汤了。”

我摩挲着下巴沉思。不得不承认,她说的话是有几分道理。阿纳托的离去对汤姆叔叔绝对是致命的打击,这点没人比我更清楚。

在本册编年史中我曾写道,与达丽姑妈共结连理的这位来自海边的奇怪生物,经常是一副愁苦的翼指龙面孔,个中原因,就是他在远东的那些岁月里,虽然把自己赚成了百万富翁,但是消化系统出了故障,迄今为止,能够让他塞进吃的,又不至于在第三粒马甲扣下方大开莫斯科旧友联欢会的,只有独一无二的天才阿纳托一位,此外都探寻无果。要是没有阿纳托,除了一个不满的眼神,这位河东狮什么也别想从他那儿得到。没错,毫无疑问,事情似乎发展得不那么顺利,不得不承认,我发现马上要交稿的时刻,建设性的想法稍显不足。

不过,我有信心,不消多久就会出现转机,因此我面不改色。

“糟糕,”我坦言,“着实糟糕,不能否认。这对咱们大家都是个麻烦。不过不用怕,达丽姑妈,我保证能摆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