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内奇(第2/8页)

一小时又一小时过去了,在城市公园附近有乐队在演奏,有合唱队在唱歌。薇拉·约瑟福夫娜合上了自己的本子后,有五分钟大家默默地听着合唱队唱的《卢奇奴什卡》。这首歌表现了长篇小说里没有而在生活中却存在的东西。

“您要把自己的作品送到杂志上去发表吗?”斯塔尔采夫问薇拉·约瑟福夫娜。

“不,”她回答说,“我哪里也不送去发表,我写完就放在柜子里藏起来。干吗要发表呢?”她解释说,“要知道,我们不愁吃,不愁穿。”

不知为什么大家都叹了一口气。

“科季克。现在你来弹个曲子吧。”伊万·彼得罗维奇对女儿说。

有人把钢琴盖打开,把准备好放在那里的乐谱翻开来。叶卡捷琳娜·伊万诺夫娜坐上去,两只手按键盘,然后立即用尽全力按下去,按了又按,她的肩膀和胸部都在颤动,她使劲地按同一个地方,好像不把那些琴键按进钢琴里去就决不罢休似的。客厅里充满巨大的音响;地板、天花板、家具……好像所有的东西都发出轰隆声。叶卡捷琳娜·伊万诺夫娜在弹一段难奏的乐句,它的意义就在于它的难度,它又长又单调。斯塔尔采夫听着,脑子里浮现出一幅画面:许多石头从高山上落下来,不断地落下来,他却希望那些石头快点停住。此时叶卡捷琳娜·伊万诺夫娜由于紧张的弹奏,满脸绯红,全身有劲,充满活力,一丝卷发掉下来,落在额头上,很招他喜欢。他在嘉里日的病人和农民中间度过了一个冬天,如今坐在客厅里,看着这个年轻、文雅而又多半也是纯洁的女人,听着这喧闹、令人腻烦却又文明的音响,是多么愉快,多么新鲜啊……

“哎呀,科季克,你今天演奏得比任何时候都好,”当女儿弹完站起来时,伊万·彼得罗维奇眼里含着泪水说,“死吧,丹尼斯,你再也写不出更好的东西来了。”

大家都围着她,向她祝贺,表示惊讶,表示自己真的许久没有听到这样好的音乐了。而她则默默地听着,微笑着,全身都表现出一种十分得意的神情。

“真妙!好极了!”

“真妙!”斯塔尔采夫也受到大家的感染,说道:“您是在哪里学的音乐?”他问叶卡捷琳娜·伊万诺夫娜,“是在音乐学院学的吗?”

“不,我正准备进音乐学院,目前我在这儿跟扎芙洛夫斯卡娅太太学琴。”

“您在本地中学毕业了吗?”

“噢,没有!”薇拉·约瑟福夫娜替她答道,“我们请了家庭教师,在中学或贵族女子中学读书可能会受到不良的影响。这您同意吧,姑娘正是生长发育时期,只应受母亲一人的影响。”

“不过,我还是要进音乐学院。”叶卡捷琳娜·伊万诺夫娜说。

“不,科季克爱她的妈妈,科季克不会伤她爸爸妈妈的心的。”

“不,我要去!我要去!”叶卡捷琳娜又逗趣又撒娇,还跺了跺小脚。

吃晚饭的时候,是该伊万·彼得罗维奇来显示自己的才能了。他眼笑脸不笑地说着笑话和俏皮话,提出种种可笑的问题,自问自答,始终用一种自己特有的奇特的语言说话。这种语言是长期练习说俏皮话提炼出来的,显然他已经十分纯熟了,如“太好啦”,“真不赖啦”,“十二万分感谢您啦”……

还不止这些。当客人酒足饭饱,心满意足,挤在前厅,取各自的大衣和手杖时,就会出现一个听差帕夫鲁沙,或者用这里的人对他的称呼,就是帕瓦,一个十四岁的男孩,胖胖的脸蛋,头发剪得很短。

“喂,帕瓦,你来表演一个!”伊万·彼得罗维奇对他说。

帕瓦拉开架势,举起一只手,用一种悲怆的语调说:

“不幸的女人,死吧!”

大家哈哈大笑起来。

“真好玩。”斯塔尔采夫想着,走到街上。

他还到一个酒店买了啤酒,然后步行回到嘉里日。他一路上哼着歌曲:

在我听来,你的声音那么亲切,令人陶然心醉……

他走了九俄里的路,然后躺下睡觉。他却一点也不觉得累,相反,他觉得还可以高兴地再走二十俄里路。

“真不赖……”他回想着,然后笑着进入了梦乡。

斯塔尔采夫老想到屠尔金家去玩,可是医院里工作很多,他怎么也抽不出空闲时间来。就这样,有一年多的时间在工作和孤寂中过去了。可是现在,瞧,从城里捎来一封装在浅蓝色信封里的信……

薇拉·约瑟福夫娜以前患有偏头痛。可是最近科季克天天闹着要进音乐学院,她的病就发作得更频繁了。全城的医生都到屠尔金家去过了,最后便轮到了地方自治局医生。薇拉·约瑟福夫娜给他写了一封很感人的信,请他到她家去减轻她的痛苦。斯塔尔采夫去了,并且从此以后便常常到屠尔金家去,十分频繁……他事实上也是给薇拉·约瑟福夫娜帮了点忙。她已经对所有的客人说,他是一位不寻常的、非常出色的医生。不过他现在到屠尔金家去,已经不再是为了治她的偏头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