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旱的九月(第2/6页)

“啥?”客人又好奇起来,“那是怎么回事儿?”理发师缓着劲儿将他按回椅子上,他却不依不饶,非但不肯躺下,头还抬得老高。理发师只好一直使力摁住他。

麦克伦登倏地转过身,面向第三个说话的人,“出事?出了跟没出有他娘的什么区别?莫非你想放这些个黑崽子一马,好叫他们有朝一日真的闯出祸来不成?”

“我就是这么跟他们说的!”布奇大喊。只听他骂骂咧咧,没完没了,到底骂谁、骂的什么,则完全不得要领。

“行了,行了,”第四个人说,“小声点,别老这么大嗓门的。”

“没错,”麦克伦登说,“根本没必要多费唇舌,该说的我都说尽了。谁跟我来?”说完,他两脚一踮,左右张望起来。

理发师费力把推销员的脸摆平,横过剃刀,“先打听一下吧,伙计们,查清来龙去脉。我了解威尔·梅耶斯这个人,肯定不是他干的。咱把治安官找来吧,别擅作主张。”

麦克伦登猛一转身,狠狠盯着他,怒气冲冲,两眼冒火,而面对咄咄逼人的目光,理发师并不躲躲闪闪 ——这两人仿佛属于不同的种族似的。此时,其他的理发师也已停下手中的活,让客人们干躺着。“你的意思是,”麦克伦登说,“你宁愿买黑鬼的账,也不信一个白人妇女的话是吗?呵!你这黑鬼养的混球儿…… ”

第三个说话的人站起身来,拽住麦克伦登的胳膊,他早年也当过兵,“罢了,罢了,咱们从长计议。有谁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吗?”

“计议个屁!”麦克伦登肘子一甩,挣脱开来,“要跟我走的都站出来,不想来的…… ”他蹙紧眉头,环视四周,用袖子抹了把脸。

一听召唤,三个人当即起立,躺在椅子里的推销员也坐直了身板。“来来 ——”他边说边拉扯着脖子边的围布,“把这破布给我去了。我挺他。我尽管不住这镇上,但老天在看,要是咱们的贤妻良母、姐妹妯娌们…… ”他抓起白围布在脸上胡乱擦了一通,唰地往地上一扔。麦克伦登杵在屋子中央,对 “异己”们又咒又骂。于是,又一个人站起来朝他走去;剩下的人彼此互不相视,即便坐着,浑身也老不自在,踌躇了片刻后,只好站起身,一个接一个地加入麦克伦登的阵营。

理发师从地上捡起围布折叠整齐。“伙计们,别冲动。威尔·梅耶斯绝不是那种人,这点我很清楚。”

“来吧!”麦克伦登一声令下,转过身去,只见那裤子的后兜里插着一把沉重的自动式手枪,枪把露在外头。一行人走出店去,纱门在他们身后猛地撞上又啪地弹起,震颤的声音在死寂的空气中回荡。

理发师手脚迅速却又不失细致地将剃刀擦拭干净,又收起放好,随后冲后屋跑去,从墙上摘下帽子。“我尽早回来,”他对其他理发师说,“我不能让…… ”话没说完,他已奔出店外,另外两个理发师紧随他到门口,正赶上纱门弹起,便探身张望,目送他在大街上孤身远去。空气又沉又闷,了无声息,舌头根燥苦燥苦的,像含了块铅一般。

“他去了又能怎么样?”第一个人说。第二个人低声念叨着 “上帝啊上帝。”“威尔 ·梅耶斯真闯了祸倒还好了,要是霍克肖惹毛了麦克伦登…… ”

“上帝啊上帝。”第二个人喃喃不止。

“你说他当真把她给那啥了?”第一个人问道。

2

她不是三十八就是三十九了,仍同久病不起的母亲和一位骨瘦如柴、面色蜡黄,劳碌起来一刻不停的姨妈一起,住在一栋木房子里。每天上午十到十一点间,她会头戴一顶镶有花边的睡帽走到阳台上,坐在秋千里一直荡到中午。午餐后,她躺下小憩,待下午天气凉快些后,便穿上薄纱裙(每年夏天她总给自己准备三到四件新的),进城同其他女士太太们一起逛商店打发时光:她们拿起各式货品翻来覆去、掂掂量量,虽全无买之一二的念头,却仍伶牙俐齿、话声冷冷地讨价还价。

她衣食无忧,家境宽裕,虽在杰斐逊算不上顶顶阔绰,却也是正派人家,门风端良。她相貌平平,但身材依旧保持得不错。平日里,她喜好明快靓丽的着装,言谈举止开朗大方,同时却又隐约透着股憔悴之感。年轻时,她苗条婀娜,聪慧敏感,活泼得有点神经质的性格让她一度荣登杰斐逊镇社交女王的宝座。那时候,她和她的同辈们正值青春年少,尚无门第意识、等级观念,不论是在高中舞会还是教会活动中,她都是当仁不让的明星人物。

她始终沉浸其中,直到韶华渐逝,风潮更变,她也没及时意识到自己开始落伍。一直以来,她都如一簇欢腾的火焰,比常人更明亮、更活跃,却并未发觉以往的伙伴中,男的愈发势利,学会谄上欺下,女的耍起手段,喜好打击报复。待她终于醒悟时,灿烂的笑容中便第一次出现了那抹憔悴与失落。昏暗的回廊里,夏天的草坪上 ——各式各样的聚会中仍能见到她的身影,可那欢容悦色,却变得像一张面具、一面旗帜,目光中流露出的,尽是不甘默然接受现实、不解一切何以至此的神色。一天晚上的派对中,她听见了一男两女(都是昔日的同学)的谈话,从此不再接受任何的邀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