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第3/7页)

“别招惹什么白人?”凯蒂问,“怎么不招惹?”

“他哪儿都没去,”南希说,“我感觉得到,感觉得到他在,就在这巷子里,在什么地方猫着等着,听我们说话,一字一句都听着。我看不见他,再也看不见了,直到最后他衔着刀子出现在我面前 ——就是他藏在衬衫里头、系在背带上的那把刀子,真到了那时候,我甚至不会觉得惊讶。”

“我没害怕。”杰森说。

“你要是老实点,就不会到今天这地步,”爸爸说,“不过现在应该没事了,他人没准在圣路易斯,又找了个老婆,把你忘得一干二净了也说不定。”

“要真是这样,他最好别让我知道,”南希说,“我会死死盯着他们,他敢抱她,我就砍了那条胳膊。我要砍了他的脑袋,切开那女人的肚子,我要撵…… ”

“嘘!”爸爸说。

“切开谁的肚子,南希?”凯蒂问。

“我没害怕,”杰森说,“这条巷子我敢一个人走完。”

“哼,”凯蒂说,“要不是我们也在,你连一步都不敢走。”

2

迪尔西一直生病,我们只好每晚送南希回家,直到有一天,妈妈按捺不住,说:“这得要啥时候才算个完呀?你们倒好,去送个担惊受怕的黑鬼,却把我一个人撇在这空落落的大房子里?”

于是,我们在厨房给南希打了个地铺。一天夜里,我们被奇怪的声音吵醒,乍一听,既不是歌声,也不是哭声,阵阵从昏暗的楼梯下传来。妈妈的房间里仍亮着灯,我们听见爸爸穿过走廊,从后楼梯走下去。我和凯蒂也溜到走廊上,地板冰凉冰凉的,我俩蜷着脚指头,竖起耳朵细听那声响:似唱非唱,像是黑人常发出的那种怪声。

过了片刻,声音停了,爸爸下楼梯的脚步声清晰可闻,我和凯蒂也挪到楼梯口。忽然,那声音又响起来,就在楼梯上;声音不大,黑漆漆一片里,我们看见南希的眼睛,在楼梯半腰处,紧挨着墙,那眼睛好似猫的眼睛,像有只大猫倚在那儿静静凝望着我们。我俩走下楼梯,站在南希身边,她便不再作声;爸爸握着手枪到厨房转了一圈后回到楼梯上,接着又和南希一同下楼,取来了睡垫和铺盖。

我们在自己房间里给南希打好地铺,妈妈屋里的灯一熄,我们就又能看见南希的眼睛了。“南希,”凯蒂悄悄说,“你睡了吗,南希?”

南希小声嘀咕了一句,我没听清她说的是 “噢”还是 “没”,恍惚间,又觉得似乎没人讲过话,那声音无形中来,又无形中去,仿佛连南希也压根儿不存在。好像仅仅是由于我方才在楼梯上使劲盯着她的眼睛看,那双眼睛的模样就映在我的眼底似的,就跟没太阳的时候闭上眼,太阳仍映在眼里一样。“耶苏,”南希低声说,“耶苏。”

“是耶苏吗?”凯蒂问,“耶苏想进厨房里吗?”

“耶苏,”南希说。耶 ——诶——埃——诶——苏,她长长地唤了一声,声音慢慢减弱,终于消失,如同火柴和蜡烛渐渐熄灭一般。

“她喊的是另一个耶苏(2)。”我说。

“你看得见我们吗,南希?”凯蒂小声问,“你也能看见我们的眼睛吗?”

“我不过是个黑鬼罢了,”南希说,“天晓得。天晓得。”

“你刚刚在厨房里看见啥啦?”凯蒂又问,“什么想进来呀?”

“天晓得,”南希说,“天晓得。”黑暗中,我们看得见她的眼睛。

过了一阵,迪尔西有所好转,大病初愈就来给我们做了顿午餐。“最好还是在家多躺一两天吧。”爸爸说。

“为啥?”迪尔西说,“我要是再晚来一天,这地方指不定乱成啥样了。快都出去吧,好让我把这厨房拾掇整齐喽。”

晚餐也是迪尔西下厨。那天晚上,太阳刚下山,南希进了厨房。

“你咋知道他回来了?”迪尔西说,“你又没见着他。”

“耶苏是个黑鬼。”杰森说。

“我能感觉得到,”南希说,“我感觉他就躲在水渠那儿。”

“今天晚上?”迪尔西说,“你是说今天晚上他就在那儿?”

“迪尔西也是个黑鬼。”杰森说。

“吃点东西再说吧。”迪尔西说。

“我啥也不想吃。”南希说。

“我可不是黑鬼。”杰森说。

“那就喝点咖啡。”说着,迪尔西给南希倒了杯咖啡,“你当真晓得他今晚在那儿?你咋晓得是今晚?”

“我晓得,”南希说,“他就在那儿等着候着呢,我明白得很,跟他一起过了这么久,他想干啥,我比他自个儿还清楚。”

“来,喝点咖啡,”迪尔西说。南希举起杯子凑到嘴边,往杯里吹气,那噘起的嘴就像猪鼻蛇豁开的大口,跟橡皮做的一般,仿佛吹着吹着把唇上的血色全吹掉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