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向天空和海洋(第6/7页)

点点橘红色的灯光在跑道上连成几条线。

“是国内线还是国际线?”司机用英语问道。

“是国际线吧?法航。”

“法航?啊,我记得在泛美航空对过紧里头。”

“我是来参观的,在前面停下来就可以。”

“来参观的吗?”司机奇怪地反问一句,接着说,“参观和送客都走同一个楼梯。”

“行了,就在这儿停下来。”

玻璃门里面排着一溜各国航空公司的柜台。敬子下了车,稍一犹豫,车子在她的身旁络绎不绝地通过,停下又开走。

她不能把雨衣兜帽压得低低的进门,便顺着屋檐走去,只见最里头的地方写着“A·F”的标志。

法航柜台前面已空无一人,大概乘客都已经进去,送客的也上了送客台。

敬子一步一步地登上楼梯,二楼是明亮宽敞的候机室。右边人声嘈杂,那是旅客出口,旅途归来的旅客正受到亲友的热烈欢迎。

一年以后,我肯定不能来接昭男。敬子站在御木本珍珠店的橱窗旁边,隔着出口前花店的鲜花观望着兴奋喜悦的人群。

敬子出于买卖的本能,刚才一直注意珍珠店,其实还有卖日本偶人、提包、草屐、则武西餐餐具、日本高级照相机的商店。还有两家银行办事处,夜间照常营业。

楼梯口处有理发店、收费厕所、浴室,还贴满干洗衣服、熨烫、擦皮鞋等各种广告。机场还设有特别收费候机室,广告上写着A室三千五百日元,B室二千日元,C室一千三百日元,E、F、G室一千二百日元。候机室中间的长椅上客人寥寥,宽阔的地面和崭新的墙壁反而使敬子觉得冷清寂寞。

昭男和送他的人都已经进去了吧。敬子把两枚十日元的硬币投进入口的机器里,用腰部推着横杆进去,她的前后没有一个人。朝子说八点以后有优惠价,这个说法好像不确切,也可能自己进的不是参观门,而是送行的人走的门。上了送行台,还是敬子一个人。但是,陆桥那头灯光明亮,人影簇动。

还是要飞了。敬子的手又拿着雨衣的兜帽。灯光照射在她的脚下,仿佛是一座光的桥梁。禁止吸烟的红灯也已经亮起。

潮湿的夜风吹得衣襟冷飕飕的,细雨时来时去,含烟带雾,下得人心烦。

敬子看见航空教室、展望台的人口,昏暗清冷,在这风雨飘摇的夜间,连满怀好奇心的参观者也没有。上方浮现出光亮的大字“TOKYO”。

东京……

敬子像旅客一样仰望着这几个大字,然后小心谨慎地往拥挤的送行人群走去。陆桥显得很长很长。灯光照耀如同白昼,连双脚都看得清清楚楚。陆桥下面的起飞线上停靠着法航的飞机。

从栏杆上探出身子的人们、站在长椅上伸长身体的人们,在这些人之间,敬子也探出脑袋战战兢兢地看着下面站在舷梯旁的乘客,她一眼就发现了昭男。

敬子紧张地凝神屏息,连手指尖都觉得发冷。

“叔叔!”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在离敬子六七个人远的地方叫喊。那是田部的孩子进一。

进一穿着雨衣,两手做成喇叭形,又尖声叫喊:“叔叔!”

昭男转过头来。

敬子心潮澎湃,激动得都无法做手势打招呼。

一个个乘客走上舷梯,向在陆桥上送行的人们大声告别。有十五六岁的姑娘,也有抱着婴儿的年轻外国夫妇。

昭男也登上了舷梯。

“再见!”进一大声喊着。

“再见!”昭男的声音在敬子的耳朵里回响。

互相道别的不仅仅是进一和昭男,送行的人们拥来挤去,有的尖声吹口哨,有的叫着对方的名字,旅客们也大声回答。在这一片喧闹嘈杂中,敬子只听见昭男的声音。

“叔叔,再——见!”

田部的妻子把不断喊叫的进一搂在怀里,敬子从侧面看过去,她用手指尖在瘦削的脸上抹着泪水。田部则挺着大肚子铁汉金刚般站着,保护他们不被后面的人推搡。

昭男一步一步地往上走,他后面跟着其他乘客。

敬子使劲挥动着不知什么时候脱下来的白手套。

昭男的目光扫动着,一瞬间在敬子的身上停住了。

他看到了。

终于相见了。一阵悲怆从心底翻涌上来,她泪眼模糊。

这是无言的道别。

舷梯撤走了,所有的乘客都进到机舱里。敬子从人群中挤到栏杆旁,那一排圆圆的小窗口一定有一个映出昭男的脸,她追寻着。

昭男白皙的手敲打着窗玻璃。在窗外灯光的映照下,他的脸时隐时现。

地勤人员把加油车开往一旁。飞机的螺旋桨开始一个个旋转。

敬子使劲挥动着白手套,昭男也开始挥动与窗口差不多大的白手绢,仿佛是回答她的离情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