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第14/23页)

是吗,裕弥心想,我多希望妈妈能够想一想问一问我想要的是什么,哪怕只是一点点。那些妈妈觉得“好”的事,被逼着无论做了多少,我到头来总会觉得痛苦得不得了。我不要做妈妈觉得好的,我想让妈妈知道,我期待她为我做些什么。

对方追求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努力去想象、去听、去了解、去回应。所谓“普普通通地去爱”,不就是这样吗?裕弥终于明确地把握了在自己心中如旋涡般交缠的思绪。

行天沉默了半晌。从已经变得相当短的香烟上面飘出淡淡的白烟,恍如永不消逝的记忆,恍如吞咽后滞留于体内的言语,满溢出来飘流向某处。裕弥这才注意到,行天右手的小指上有一道伤痕。像戒指似的,白色的线绕了根部一圈。

春刚才按着熊熊的鼻子,一个人在说着什么,这时双手慢慢抓起放在那边的饮料瓶,仰着脖子咕嘟咕嘟喝起了茶。斜眼观察着她的裕弥,心里想着“活像一个大叔”,轻轻扑哧笑了出来。

“我的父母吧,”终于,行天用安静的声音说,“曾经相信我是神之子哦!”

“哎?”

是说曾经很疼爱的意思吗?裕弥是这样想的,但行天那黯然的眼睛告诉他:“不对。”

“我妈这样相信,妈妈独有的奇特风俗或者说习惯,充满了我们的家。”

“比如说?”

“菜,我比我爸多一道。不过,我爸并不抱怨什么。大概因为我妈调味时盐放得多的缘故吧。在吃饭之前,不知是对着我,还是对着摆在我身后的祭坛,总要低声念一阵类似于咒语的东西。”

确实是奇特的习惯。是否可以笑,还是只要表示同情就好,裕弥无法作出判断,不知所措。

“在学校,每次要换班,我妈总要到教主那里去,把名册给他看,说,‘请告诉我哪一个适合做神寄养的我儿子的朋友!’教主老头多半会随便指一个名字吧。我当然跟谁都走得不近。就算跟那家伙真的对脾气,我也不高兴按他们教我的那样去做,况且违背了吩咐的话,听她念咒文的时间要变长,麻烦得很。”

香烟终于燃烧殆尽,行天把它再次拧进烟盒和铝箔的间隙中。他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而且,也没有哪个家伙想跟我走得近一点呢。因为我们家有点怪这事,附近的邻居全都知道。”

“和我一样。”裕弥把膝盖拉到胸前,弓起了背。

“跟娇生惯养,感觉又不一样。”行天的指尖在微微颤抖,“虽然被宠得都不需要自己拿筷子,但是下一个瞬间也会被狠狠地冷漠地一把推开。会因为一点点小事被教训。一切全看我妈心情如何。虽说我既不是什么神之子,也不想当什么教主。我时常想象,‘这样,估计就是把培养第一王位继承人的方法,搞得格外过激且过头的感觉吧?’”

“你说被教训,都是怎么样的?”

“用各种各样,没法对小孩说的方法。”行天淡淡一笑,“到上高中的时候,我连晚上也没法安安稳稳地睡觉了。虽说明明是自己家。我在房门内装了无数把锁。因为不这样做的话,我妈会闯进来。”

你明白吗?听行天这样问他,虽然不大明白,裕弥还是点了点头。曾经身处异常恐怖情形的行天,靠着拼命地守护自身生活过来了——唯有这一点,裕弥能够揣摩得到。

“唉,就是这样的感觉。”

行天为了掩饰颤抖的手指,又从烟盒里抽出了一支烟。这次并没点火,只是叼在嘴角摇晃着。

“你为什么说给我听呢?”

没法想象行天会把小时候的事情说给哪个人听。难道我看起来就那么可怜吗?又像是难为情,又像是生气的情绪涌上裕弥心头。

“为什么呢?”行天侧着头,瞪着半空沉思道,“也许因为背后灵你对我而言是不相干的别人吧。况且我们年纪相差也大,委托一结束,多半不大会再见面了吧。”

听他这样一说,裕弥来气了,觉得自己好像成了封装着王的秘密而被埋入地底的一只壶。

“没准,是多田的好管闲事病菌传染给我了。”行天说,“传染力超强的!就像水垢那样,就像不响的屁那样,稍不留神,就噗地传播开了。”

见抖动身体给他看的行天,实在很像要说“好讨厌啦”的样子,裕弥忍不住笑了。同时下意识地明白了,自己既没被同情,也没被当作壶对待。

因为对象是我,所以行天先生才说给我听了。是他嗅到了相似的气味?是他想要帮我放松点心情,哪怕一点点?是他单纯的心血来潮?这一点,弄不明白。

“决定了。”裕弥站起身拍了拍裤子的臀部,转身面对坐着的行天和春说,“我还是去南口转盘。不是为了参加宣传活动,而是因为担心我妈妈。我去看一下情况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