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论各种说明美德之性质的学说(第6/20页)

他们说,取决于各种不同的情况,人的生命本身以及各种可能伴随生命而来的好处或坏处,可能是我们应当选择或应当拒绝的对象。如果,在我们实际的处境中,符合人性的情况多于违反人性的情况;如果适合我们选择的情况多于适合我们拒绝的情况,那么,生命在这种场合大致上是适合我们选择的对象,而且行为的合宜性也要求我们保持我们的生命。相反,如果在我们实际的处境中,违反人性的情况多于符合人性的情况,而且没有任何可能改善的希望;如果适合我们拒绝的情况多于适合我们选择的情况,那么,对一个智者来说,生命在这种场合就变成是适合拒绝的对象。因此,他不仅可以自由地弃绝生命而去,而且行为的合宜性,众神为了引导他的行为而交给他的这条规则,也要求他这么做。爱比克泰德说:“我被命令不许住在尼科波利斯(Nicopolis),我就不在那里住。我被命令不许住在雅典,我就不在那里住。我被命令不许住在罗马,我就不在那里住。我被命令必须住在狭小且多岩石的盖尔若(Gyarae)岛上,我就去那里住。但是,盖尔若岛上的房子烟雾弥漫。如果这烟雾不是太大,我会忍受它,待在那里。如果这烟雾实在太大,我会走进一间没有任何暴君能够把我从那里赶走的房子。我会随时记得(这间烟雾弥漫的房子的)大门是敞开的,以便当我高兴时我可以走出去,并且归隐到那间殷勤好客并且永远对全世界敞开的房子,因为除了对我最下层的衣裳之外,除了对我这一身臭皮囊之外,没有任何活着的人有任何力量能够对我怎么样。”斯多葛学派说,如果你的处境整个看起来是不愉快的,如果你的房子,对你而言,烟雾太过弥漫,那你务必往屋外走出去。但是,走出去时,不要鸣不平,不要发牢骚,不要抱怨。要平静地、满足地、开心地走出去,要以感谢回向众神,感谢他们,由于他们无限宽大的慈悲,打开了安全与平静的死亡港口,随时准备接纳我们离开那风狂雨暴的人生大海;感谢他们准备了这个神圣的,这个不可侵犯的,这个伟大的避难所,始终敞开着,始终进得去,完全远离人世间的狂暴与不公平,并且大到足以容纳所有那些愿意,以及所有那些不愿意归隐到它那里的人。这个避难所让每一个人完全没有借口抱怨,或甚至幻想,除了他自己的愚蠢和软弱可能会让他蒙受的那种不幸之外,人生还会有其他什么不幸。在流传至今的少数几篇此派学说的断简残篇中,斯多葛学派的学者们有时候以一种快活,甚至流于轻浮的语气,谈论放弃生命的议题。这种语气,如果我们只考虑那些片段的话,或许会使我们相信他们认为,只要我们想,不管这想法是多么的荒唐与任性,我们便可以因为稍微觉得怄气或不愉快而合宜地放弃生命。爱比克泰德说:“当你和某个这样的人一起吃晚餐时,你抱怨他喋喋不休地诉说他在米西亚[13]打战的冗长故事给你听。他说:‘既然我的朋友已经告诉你,我怎样在如此这般的一个地方占了上风,我就来告诉你,我怎样在如此这般的另一个地方遭到围困。’但是,如果你真的不想为他的冗长故事感到心烦,那就不要接受他的晚餐。如果你接受了他的晚餐,那你就没有一丁点儿立场抱怨听他说那些冗长的故事。你所谓人生的那些不幸也是一样。绝不可抱怨任何你有能力主动避开的事情。”虽然这说法显得有点轻松甚至轻浮,然而,不同于放弃生命的选项,或继续活下去,在斯多葛学派看来,才是最值得我们慎重考虑的选项。我们绝不该抛弃生命,除非起初赐予我们生命的那个主宰力量清楚地要求我们这么做。但我们将认为我们自己被要求这么做,而这不仅在命定的且不可避免的人生大限时。当那个主宰力量的眷顾安排,使我们今生的处境,整个看起来,变成是适合我们拒绝,而不是适合我们选择的对象时,他为了引导我们的行为而交给我们的那一条伟大的守则,在这个时候,要求我们放弃生命。在这个时候,我们或许可以说听到了那个神圣的主宰所发出的庄严仁慈的声音,清楚地要求我们这么做。

就因为这个缘故,所以斯多葛学派认为,抛弃生命可能是一个智者的责任,虽然他可以过得非常幸福;而相反,继续活下去也可能是一个弱者的责任,虽然他必然过得很不幸福。如果,在智者的处境,自然适合他拒绝的情况多于自然适合他选择的情况,整个处境变成是适合他拒绝的对象,这时,众神为了引导他的行为而交给他的守则,就会要求他尽快在情况方便时抛弃他的生命。然而,他是完全幸福的,甚至在他或许认为应当继续活下去的时候。他不是把他的幸福寄托在获得他所选择的事物上,或寄托在避免他所拒绝的事物上,而是寄托在他的取舍始终严正合宜,寄托在他的种种努力合宜恰当,而不是寄托在他的种种努力获得成功。相反,如果在弱者的处境下,自然适合他选择的情况多于自然合适他拒绝的情况;他的整个处境变成是适合他选择的对象,而继续活下去则是他的责任。然而,由于他不知道怎样利用那些情况,他其实是不幸的。纵令他手上的那一副牌是这么的好,可是他却不知道怎样出那一副牌,因此,不可能享受什么真正的满足,不管是在游戏过程中,或在游戏结束时,不论这游戏碰巧有什么结果。[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