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论各种说明美德之性质的学说(第13/20页)

由于我们的快乐与痛苦主要倚赖心灵,因此,如果我们天生的这一部分禀性安排适当,如果我们的思想与见解像它们应该像的那样,那我们的身体受到怎样的影响,就无关紧要。即使身体在极端痛苦中,我们仍然可以享受很大的一份快乐,如果我们的理智和判断保持优势的话。我们可以透过回忆过去和期待未来的快乐来愉悦我们自己。我们可以透过想起什么是我们甚至在这个时候有必要忍受的,来减轻我们的痛苦。因为,我们有必要忍受的,只是身体的感觉,只是目前这一刻的痛苦,而这痛苦单独来说绝不可能是很大的。我们由于害怕这痛苦的延续而所蒙受的一切痛苦,全是心里的某个想法所造成的,是可以透过更恰当的想法予以导正的。我们可以想,如果我们将来的那些痛苦是非常剧烈的,那它们便不太可能持久;而如果它们是很持久的,那它们便很可能是温和的,并且还会有许多缓和下来的空当;而且,无论如何,死神总是在我们附近,随时可以唤来拯救我们。伊壁鸠鲁认为,死亡会结束一切感觉,不论是痛苦或快乐,因此,死亡不能被看做是一种痛苦。他说,当我们存在时,死亡便不存在;而当死亡存在时,我们便不存在,因此,死亡对我们来说算不了什么。

如果说实际感觉到身体的真实痛苦,就其本身而论,是如此的小到无须害怕,那实际感觉到身体快乐就更加小到不值得贪求。快乐的感觉自然远比痛苦的感觉更不具刺激性。因此,如果说痛苦的感觉,能从一个安排适当的心灵减去的快乐是这么的少,那快乐的感觉就几乎不可能给那样的心灵增添什么快乐。当身体没有痛苦,而心灵也没有恐惧或焦虑时,再添加上去的身体快乐的感觉便只会有极小的重要性,虽然它或许会使快乐多样化,但严格地说,它不可能增加这个情况的快乐总量。

因此,伊壁鸠鲁认为,人生最完美的状态,人生所能享受的最圆满的幸福,就在于身体的安逸,以及心灵的安详或平静。达成此一自然喜好的主要目的,是所有美德的唯一目标。在他看来,一切美德之所以是可喜可贺的,并不是因为它们本身的缘故,而是因为它们有助于完成这个目标。

例如,审慎,根据此派哲学,虽然是一切美德的来源与根本要素,然而,它所以是可喜的,却不是因为它本身的缘故。那种仔细、费神与慎重的心灵状态,永远留神注意每一项行动的最遥远的后果,如果不是因为有助于取得最大的快乐,并且避免最大的痛苦,仅就其本身而论,不可能是一件开心或愉快的事情。

同样的,放弃享乐,遏制与约束我们自然喜欢享乐的热情,虽然是自我克制或节制的职责,但这职责,就其本身而论,也绝不可能是可喜的。这种美德的价值全来自于它的效用,来自于它使我们能够延缓眼前的享受以换取未来更大的享受,或者使我们能够避免因为贪图眼前的享受而可能蒙受的更大痛苦。总而言之,所谓节制的美德,不过是着眼于享乐的审慎算计罢了。

刚毅的美德时常引领我们进入的一些情况,譬如,辛苦耐劳、忍受痛苦、面对危险或死亡等等,毫无疑问地,更加不是自然的喜好对象。它们所以会被我们选上,纯粹是为了避免更大的痛苦。我们所以认命地辛苦工作,是为了避免贫穷带来更大的耻辱与痛苦,而我们所以甘愿招来危险乃至死亡,则是为了保护我们的自由与财产,为了保护我们借以获得快乐与幸福的手段和工具,或者是为了保卫我们的国家,而这则是因为我们自己的安全必然包含在我们国家的安全里头。刚毅的美德使我们能够高高兴兴地做这一切事情,把它们当作是我们在目前的处境中所能做的于我们自己最有利的事情,因此,刚毅的美德,实际上只不过是运用审慎、明智与沉着,恰当地辨别衡量各种痛苦、辛劳与危险,并且总是为了避免其中那比较大的,而选择忍受比较小的。

公平或正义也是同样的情形。绝不侵占他人的东西,就这决心本身而论,并不是可喜的;我占有我的东西,毫无疑问,不可能比你占有它,对你更有利。然而,你却应该克制你自己不可占有任何属于我的东西,因为如果你没有那么做,你肯定会激起人类的怨恨与愤慨。你内心的安详与宁静将完全遭到破坏。你的内心将充满恐惧与惊惶,你将不时想到人们随时准备要对你施加惩罚,而在你自己的想象中,这世上绝对没有任何力量,没有任何技巧,也没有任何隐蔽或躲藏的办法,足以保护你免于那惩罚。另外一种意义的公平或正义,所以是可取的,也是基于同样的理由。这种意义的公平或正义在于提供适当的帮助给各种不同的人士,按照他们和我们之间处于什么样的关系,亦即,按照他们和我们的关系是邻居、亲属、朋友、恩人、上司或同辈,而给予不同的适当帮助。在所有这些不同的关系中做出适当的行为,会使我们获得同胞们的敬爱;而没做出适当的行为,则会激起他们的轻蔑与憎恶。透过前一种行为,我们自然会确保我们内在的安乐与平静;透过后一种行为,我们必然会危及我们内在的安乐与平静,而这安乐与平静正是所有我们的喜好的最终与最主要的目标。因此,公平或正义的美德,这个在所有美德中最重要的美德,其全部的价值不过是,在对待我们的邻人时,要有审慎分辨与考虑周详的适当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