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致读者(第2/3页)

正当他走拢全村人都聚在跟前的小酒店的时候,突然腾起一阵喧闹。人们看见远远走来一队武装汉子,便异口同声喊着:“抓到啦!抓到啦!”维特也朝那边望去,顿时便看得一清二楚:是他!是这个爱那位寡妇爱得发狂的青年长工——前不久,他带着一肚子气恼,垂头丧气地四处徘徊,维特还碰见过他。

“瞧你干的好事,不幸的人呵!”维特嚷叫着,向被捕者奔去。

这人呆呆地瞪着他,先不言语,临了儿却泰然自若地答道:“谁也别想娶她,她也别打算嫁给任何人。”

犯人被押进了酒店,维特仓皇离去。

这个可怕的、残酷的经历,猛地震动了他,使他的心完全乱了。霎时间,他像让人从自己悲哀、抑郁和冷漠的沉思中拖了出来,突然为一种不可抗拒的同情心所控制,因而产生了无论如何要挽救那个人的强烈欲望。他觉得他太不幸了,相信他即使成为罪人也仍然是无辜的。他把自己完全摆在他的地位上,确信能说服其他人同样相信他的无辜。他恨不能立刻为他辩护;他的脑子里已经装满有力的证词;他急匆匆向猎庄赶去,半道上就忍不住把准备向总管陈述的话低声讲了出来。

他一踏进房间,发现阿尔伯特也在场,情绪顿时就低落下来;但是他仍然打起精神,把自己的看法向总管讲了一遍,讲的时候情绪十分激昂。可总管却连连摇头;虽然维特把一个人替另一个人辩护所可能讲的全讲了,而且讲得如此情词恳切、娓娓动听,但结果显而易见,总管仍然无动于衷。他甚至不容我们的朋友把话讲完,就给以激烈的驳斥,责怪他不该袒护一个杀人犯!总管教训他说,依了他一切法律都得取消,国家的安全就得彻底完蛋。最后,总管还补充:在这样的事情上,自己除去负起最崇高的职责,一切按部就班、照章行事以外,便什么都不能干。

维特还是不甘心,不过只是再恳求老人说,希望他在有人出来帮助罪犯逃跑的情况下,能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个请求也遭到总管拒绝。这当儿,阿尔伯特终于插话了,他也站在老头子一边,叫维特再也开不得口。维特怀着难以忍受的痛苦走出房去。在此之前,总管一再告诉他:“不,他没有救了!”

这句话给了他多么沉重的打击,我们可以从一张显然是他当天写的字条看出来。我们在他的文书中找到了这张字条,上面写道:

你没有救了,不幸的朋友!我明白,咱们都没有救了!

至于阿尔伯特最后当着总管讲的关于罪犯的一席话,维特听了更是反感之极,甚至还以为发现了有几处影射自己的地方。因此,尽管他以自己的聪明,经过反复考虑,不至于看不出这两位的话可能有道理,他却不愿意承认这一点,似乎对他来说,一承认就意味着背弃自己的本性。

从他的文书中,我们还发现另一张字条,与这个问题有着关系,也许它能把维特对阿尔伯特的态度充分泄露给我们吧:

有什么用呢,尽管我反反复复地告诉自己,对自己讲:他是个好人,正派人!可是,我心乱如麻,叫我怎么公正得了呵。

在一个温暖的傍晚,雪已经开始消融,绿蒂随阿尔伯特步行回城去。途中,她东瞅瞅,西望望,像是少了维特的陪伴,心神不定似的。阿尔伯特开始谈他,在指责他的同时,仍不忘替他讲几句公道话。他谈到他那不幸的热情,希望能够想办法让他离开。

“为了我们自己,我也希望这样,”他说,“另外,我请求你,”他接着讲,“想法使他对你的态度改变一下,别让他这么老来看你。人家会注意的;再说据我了解,这儿那儿已有人在讲闲话啦。”

绿蒂默不作声。阿尔伯特似乎品出了她这沉默的味道,至少从此再没对她提到过维特,甚至当她自己再提到维特时,他也立刻中止谈话,要不就把话题引到一边去。

维特为救那个不幸者所作的无望的努力,是一股行将熄灭的火苗儿的最后一次闪动。自此,他便更深地沉浸在痛苦与无为中。特别是当他听说,法庭也许会传他去当证人,证明那个如今矢口否认自己罪行的青年确实有罪的时候,他更是气得快要疯了。

他在实际生活中遭遇的种种不快,在公使馆里的难堪,以及一切的失败、一切的屈辱,这时都统统在他心里上上下下翻腾开来。这一切的一切,都使他觉得自己的无所作为就是应该。他发现自己毫无出路,连赖以平平庸庸地生活下去的本领也没有。结果,他便一任自己古怪的感情、思想以及无休止的渴慕驱使,一个劲儿和那位温柔可爱的女子相周旋,毫无目的、毫无希望地耗费着自己的精力,既破坏了人家的安宁,又苦了自己,一天一天向着可悲的结局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