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六日(第3/3页)

我们在大厅中漫步了几圈,为了喘口气。随后她坐下来,很高兴地吃着我特意摆在一边、如今已是所剩不多的几个橘子。这橘子可算帮了大忙。只是当她每递一片给她邻座的姑娘,这姑娘也老大不客气地接过去吃起来时,我的心都像被刀刺了一下似的疼痛。

在跳第三轮英国乡村舞时,我们是第二对。我俩跳着从队列中间穿过,上帝知道我是多么快活。我勾着她的胳膊,眼睛盯住她那洋溢着无比坦诚、无比纯洁的欢愉的盈盈秋波,不知不觉间,我们跳到了一位夫人面前。她年纪虽已不轻,然而风韵犹存,因而引起过我的注意。只见她笑吟吟地瞅着绿蒂,举起一个手指头来像要发出警告似的,并在我们擦过她身旁时意味深长地念了两次“阿尔伯特”这个名字。

“谁是阿尔伯特?”我对绿蒂说,“我想冒昧问一下。”

她正待回答,我们却不得不分开,以便作“8”字交叉。可是,在我和她擦身而过的瞬间,我恍惚看见她额头上泛起了疑云。

“我有什么不能告诉您呢?”她一边伸过手来让我牵着徐徐往前走,一边说,“阿尔伯特是个好人,我与他可以说已经订婚了。”

本来这对我并非新闻,姑娘们在路上已告诉过我了;可是经过刚才的一会儿工夫,她对我变得已如此珍贵,此刻再联系着她来想这事,我就感到非同小可了。总而言之,我心烦意乱,忘乎所以,竟蹿进了别的对儿中,把整个队列搅得七零八落,害得绿蒂费尽心力,又拉又拽,才迅速恢复了秩序。

舞会还没完,天边已经电光闪闪,隆隆的雷声盖过了音乐声。闪电是我们早看见了的,可我一直解释说,只不过天要转凉罢了。这当儿三个姑娘逃出了队列,她们的舞伴尾随其后,秩序便顿时大乱,伴奏也只好停止了。不消说,人在纵情欢乐之际突遭不测与惊吓,那印象是比平时来得更加强烈的。因为,一方面,两相对照,使人感觉更加鲜明,另一方面和更主要的,我们的感官本已处于亢奋状态,接受起印象来也更快。这就难怪好些姑娘一下子都吓得脸变了色。她们中最聪明的一个坐到屋角里,背冲窗户,手捂耳朵。另一个跪在她跟前,脑袋埋在她怀中。第三个挤进她俩中间,搂着自己的女友,泪流满面。有几个要求回家;另一些则更加不知所措,连驾驭我们那些年轻趋奉者的心力都没有了,只知道战战兢兢地祈祷上帝,结果小伙子们便放肆起来,全忙着用嘴去美丽的受难者唇边代替上帝接受祷告。有几位先生偷闲到下边抽烟去了;其余的男女却都赞成聪明的女主人的提议,进到了一间有百叶窗和窗幔的屋子里。刚一进门,绿蒂便忙着把椅子排成一个圆圈。大伙儿应她的请求坐定了,她便开始讲解做一种游戏的要领。

我瞅见有几个小伙子已经尖起嘴唇,手舞足蹈,盼望着去领胜利者的厚赏了。

“喏,咱们玩数数游戏,”绿蒂说,“注意!我在圈子里从右向左走,同时你们就挨个儿报数,每人要念出轮到他的那个数目字,而且要念得飞快,谁如果结巴或念错了,就吃一记耳光,这么一直念到一千。”

这一来才叫好看喽!只见绿蒂伸出胳膊,在圈子里走动起来。头一个人开始数一,旁边一个数二,再下一个数三,依次类推。随后绿蒂越走越快,越走越快。这当儿有谁数错了,“啪!”一记耳光;旁边的人忍俊不禁,“啪!”又是一记耳光。速度更其加快了。我本人也挨了两下子;使我打心眼儿里满意的是,我相信我挨的这两下子比她给其他人的还要重些。可不等数完一千,大伙儿已笑成一堆,再也玩不下去了。这时暴风雨业已过去,好朋友们便三三两两走到一边,我便跟着绿蒂回到大厅。半道儿上她对我说:“他们吃了耳光,倒把打雷下雨什么的一股脑儿忘记啦!”

我无言以对。

“我也是胆儿最小的一个,”她接着说,“可我鼓起勇气来给别人壮胆,自己也就有胆量了。”

我们踱到一扇窗前。远方传来滚落雷声,春雨唰唰地抽打在泥地上,空气中有一股扑鼻的芳香升腾起来,沁人心脾。她胳膊肘支在窗台上伫立着,目光凝视远方,一会儿仰望苍穹,一会儿又瞅瞅我;我见她眼里噙着泪花,把手放在了我的手上。

“克洛卜施托克呵!”她叹道。

我顿时想到了此刻萦绕在她脑际的那首壮丽颂歌[15],感情也因之澎湃汹涌起来。她仅仅用一个词儿,便打开了我感情的闸门。我忍不住把头俯在她手上,喜泪纵横地吻着。随后我又仰望她的眼睛。——高贵的诗人呵!你要是能看到你在这目光中变得有多神圣,就太好了;从今以后,我不再愿从那班常常亵渎你的人口里,听见你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