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中午(第3/11页)

我知道,那只是一个时间问题。

*

失踪八年后,他重新出现了,在1968年的春天,从我参加的第一场大学生比赛上冒了出来。他坐在本垒左侧边的第一排观众椅上,那是观察我的表现的最佳位置。

我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一天。那天下午风很大,天空是青灰色的,像是要下雨的样子。我走到本垒处。通常,我是不会抬头去看观众席的,但那天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我抬头看了一眼。他就坐在那里。他两侧的头发,已经开始变得有些灰白,肩膀好像也没有以前魁梧。他的腰身比以前粗壮,好像对自己的身材有些自暴自弃了。不过,除此以外,他看起来和以前还没有太大的两样。如果他有什么不自在,那他一定没有表现出来。就算他有些不自在,我也未必能够看出来。

他朝我点点头。一切,都在那一刻凝固。八年。整整八年。我觉得我的嘴唇在颤抖。我记得那一刻,有个声音在我的脑袋里响起:“鸡仔,你小子不许哭,你这个混蛋,不许哭。”

我看着我的脚。我努力移动它们。我一直看着我的脚走回了球员休息区的座椅上。

在打一垒的时候,我击中的球重重地打在了左外野的墙壁上。

塞尔玛小姐

妈妈说她接下来要去的人家在镇上的平房区。那里住的大多是穷人,房子一家连着一家。我很肯定我们一定得开车才能到得了,但我还没有来得及问,门铃就响了。

“去看看是谁,查理,好吗?”妈妈一边说,一边把碟子放进水槽。

我有些犹豫。我不想去开门,也不想接电话。但妈妈又催促起来:“查理?能帮我去开一下门吗?”我只得站起来,慢慢向门口走去。

我告诉自己,不会有事的。去开门吧。但就在手摸到门把手的那一刻,我感到背后有一个瞬间的爆炸,一道光,一个男人的声音,和我在罗丝家的电话上听到的是同一个声音。那个声音在喊叫。

“查尔斯·贝奈特!我是警察!”

那声音感觉像暴风,离我那么近,好像几乎可以碰到。

“能听见我吗,查尔斯?我是警察!”

我踉跄退后几步,用手捂住脸。那道光不见了。风停了。我只听到自己粗粗的喘气声。我转头看了一眼妈妈。她还在水槽边上站着;我刚才所经历的一切,或许只是我头脑里的幻想。

我愣了几秒,长长吸了三口气,然后小心翼翼地转动了门把手。我低下头,以为站在门口的会是一个朝我喊叫的警察。不知道为什么,在我的想象中,来抓我的会是个年轻的警察。

但当我抬眼看时,看到的却是一个戴眼镜的黑人老太太。她的眼镜上拴着链子,头发乱糟糟的,手里还有一支没有吸完的香烟。

“是你吗?鸡仔仔,”她说。“哇,看看你,长得有多大了。”

*

那时候,我们都叫她塞尔玛小姐。她是帮我们打扫屋子的。她人瘦瘦的,肩膀窄窄的,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性格直爽。她的头发染成了棕红色。她总是在吸烟。她把“幸运”牌香烟放在她胸前的口袋里,像男人一样。虽然在阿拉巴马出生长大,她不知怎么就到了椒谷镇。那是五十年代末期,住的镇上这一边的人家都雇佣像她这样的人。人们或是叫她们“做家政”的,或是更直接一点,称呼她们为“女佣”。我爸爸总是在星期六早上,到哈德特咖啡馆边上的公共汽车站去接她。送她到家后,他会先把工钱给她。钱总是被折起来,垂着手从屁股的部位悄悄塞给她,好像两个人都不应该提及钞票这回事情。然后,爸爸就领着我们去打棒球,而她就在家里干上一整天家务活。等我们回来的时候,我的房间总是已经一尘不染,尽管我并不喜欢那样。

我妈妈坚持要求我们叫她“塞尔玛小姐。”这一点我记得很清楚,还有,我们小孩子是不允许进入她刚刚吸完尘的房间的。我还记得,她曾经陪我在后院玩过掷球的游戏,她的掷球和我一样有力。

她还在不经意间创造了我的绰号。爸爸曾经试图叫我查可(但妈妈不喜欢这个称呼,因为她觉得这个名字听起来太女性化)。因为我从后院奔回屋子的时候,嘴里总是叫喊着:“妈妈,妈妈”,或者“吕贝……贝塔”。有一天,塞尔玛小姐颇为恼怒地看着我说,“小家伙,看你嚷嚷的样子,真像个小公鸡,咯咯达,咯咯达,没个停。”妹妹那时候还没有上学,她学着塞尔玛小姐的样子,朝我喊起了“咯咯达,咯咯达”。就这样,大家开始叫我“鸡仔”。我想,爸爸因为这个缘故,还有点迁怒于塞尔玛小姐呢。

“宝儿,”这会儿她对妈妈说,“我一直想着你呢。”她脸上的笑意更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