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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不是我太过尖锐,让她下不了台──我本来可以开个玩笑,继续说下去就算了──鲁思应该就能了解自己的不合理,开始自我解嘲。但是我这样一巴掌打在她脸上,当然她也就回给了我一个愤怒的眼光。“那又怎样?大黄根区和这个有什么关系?妳打算说什么,继续说下去就是了。”

时间有点儿晚了,这个夏天夜晚的天色越来越暗,最近下了一场雷雨,旧公交车亭发出一股潮湿的霉味,因此我满脑昏钝,说不出大黄根区有什么重要性。后来虽然我很快就放下这个话题,继续原先的讨论,但是气氛已经变得有些冷淡,这样的气氛更是无助于我们面对当前的棘手问题。

若要解释那天晚上我们谈话的内容,我得稍微回头说一说更早以前的事。实际上我得回溯到几个礼拜以前的初夏。那时我和一个名叫蓝尼的旧生交往,老实说,维系这段关系主要只是性行为。但是蓝尼突然决定开始受训,而且很快就离开了。这件事让我心里有点儿不安,这期间鲁思对我很好,不动声色地照顾着我,若是我的模样有点儿忧郁,她便设法逗我开心,也常常为我做些小事,像是帮我准备三明治,或是替我做部份的清洁轮值工作。

后来大约是蓝尼离开以后两个星期,我和鲁思两个人深夜坐在我的阁楼房间,一边喝着马克杯的茶、一边聊天,鲁思开始让我觉得,有关蓝尼的事情都变得非常好笑。蓝尼那个人不是那么坏,但是当我对鲁思说起他的私事,却样样都显得十分可笑,我们两个人始终笑声不断。后来,鲁思伸出手指上下翻了翻壁脚板旁边一堆一堆的卡带,她一边笑着,一边漫不经心地上下翻看。但是事后我突然有个念头,怀疑这件事并非偶然,说不定鲁思几天前就注意到了,甚至仔细地检查确认过,只是一直等待一个“突然看到”的最佳时机。几年后,我略略向鲁思暗示这个推测,她似乎不知道我在说些什么,或许是我错了吧!总之,我在房间里每每提到可怜的蓝尼的某件小事,我们两个人便笑得合不拢嘴,突然间,笑声就像插头被拔了出来一样。鲁思侧躺在我的毯子上,在微光中看着我的录音带盒,接着茱蒂.布里姬沃特的录音带就在她的手中。鲁思沉默了一会儿,那段时间像是一辈子那么久,然后她说:“妳找到这卷录音带多久了?”

我尽可能告诉她大概的情况,那天她和其他人离开以后,汤米和我如何碰巧发现了录音带。鲁思继续仔细地看着。

“所以是汤米替妳找到的啰!”

“不,是我自己找到的,我先看到的。”

“你们都没告诉我,”鲁思耸了耸肩,“还是你们说了,只是我没听到。”

“诺弗克那个传说是真的喔,”我说,“妳还记得吧,大家都说那里是英国失落的一角。”

当时我心里想过,鲁思也许会假装不记得这个比喻,但实际上她却认真地点了点头。

“我那次要是想起这件事就好了,”她说,“说不定我也可以找回我的红色围巾。”

我们同时笑了笑,原先的不安似乎已经消失了。但是看着鲁思就这样放回录音带,没再多说什么,隐约让我觉得这件事情还没结束。

我不确定之后谈话究竟是鲁思因为发现了录音带因此开始主导我们的话题,还是我们原本已经往那个方向讨论,总之,后来鲁思认为她可以因此说出她所说的那一段话。起初我们先回去讨论蓝尼的私事,尤其很多关于他做爱的过程,我们把他当作笑话看待。鲁思总算发现了录音带,而且她也没有小题大作,我这才放下心中的大石,所以,我并没有十分留意接下来的谈话。过了不久,我们从嘲笑蓝尼,转而开始嘲笑汤米。起初并没有恶意,好像我们只是出于对他的关爱。但是后来我们便开始嘲笑起他那些动物来了。

就像我所说的,我并不确定鲁思是否刻意将话题导向汤米的动物,老实说,我甚至不能肯定是鲁思先提到了这些动物,打从我们开始这个话题,我笑得和鲁思一样开心,笑着其中一只动物看起来像是穿了内裤一样,另外一只像是看着一只压扁的刺猬画出来的,我当时应该找个机会告诉鲁思这些动物其实满好看,其实汤米画得不错。但我没有这么说,部份也是因为录音带的事情,不过老实讲,或许也是因为我很高兴鲁思并没有这么在意那些动物,以及动物图画背后所意味的一切。最后说再见的时候,我们彼此感觉像过去一样亲近。鲁思出去时抚摸我的脸说:“妳能够这样经常保持心情愉快,真是太好了,卡西。”

因此,几天后当我在教堂墓地面对所发生的事情,心里丝毫没有准备。那年夏天,鲁思在卡堤基半英里以外的地方发现了一座可爱的老教堂,教堂后面有几处杂草丛生的草地,草地上斜倚着几块老旧的墓碑。那儿到处都是杂草,但是环境非常安宁,之后鲁思便经常到教堂后面的栏杆附近,坐在高大柳树下的长椅阅读。最初我对这个新的变化并不热中,我遗忘不了去年夏天我们一起坐在卡堤基外面草地上的情景。于是,每次散步的时候若往那个方向走去,而我又知道鲁思可能就在那里,便会穿过低矮的木门,沿着杂草丛生的小路经过墓碑。有天下午,天气和煦,没有起风,我轻飘飘地走在小路上,逐一念着墓碑上的名字,这时,我不只看到了鲁思,还看到汤米,他们一起坐在柳树下的长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