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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米认为,监护人可能早已小心谨慎地安排我们在海尔森这几年的时间,传达每件事情的最佳时刻,好让我们每次听到最新讯息的时候,总是碍于年纪太小,不能完全搞懂。不过,当然我们在某个程度上还是接收了那些讯息,所以,不久之后,我们甚至还没来得及好好检查了解,那些讯息就全留在脑海里了。

在我听来,这种说法根本就是阴谋论,我不觉得那些监护人心思会这么狡猾,但是说不定当中有点儿道理。感觉我们甚至早在六、七岁时,就已经模模糊糊觉得,自己一直都知道器官捐赠这件事。所以,当我们年纪大了一些,监护人对我们谈起捐赠的时候,那些内容听了一点也不觉得意外,好像以前在什么地方就已经全部听说了一样。

我想起来了,监护人起先开始上性教育课程时,经常同时提到器官捐赠的事。我们在还是十三岁左右的年纪,对性可说既是焦虑又兴奋,上课时自然就把其他内容摆在一边。换句话说,监护人其实极有可能企图把大量关于未来的事情挟带走私到我们的脑海里。

不过,平心而论,将这两个主题摆在一起讲,也是自然不过的事。好比说,当监护人正要教我们如何在发生性行为时,小心预防感染疾病,这时若是不顺带提到预防疾病对我们比对外界的人更加重要,也是很奇怪的。而这个话题当然也会带到捐赠的事情。

接着,学校不时告诉我们,我们是不能生育的。埃米莉小姐过去经常为我们上性教育课程。我记得有一次,埃米莉小姐从生物教室拿来一副人体大小的骨架,向我们示范性行为的过程。她把骨架扭曲成各种姿势,而且不自觉地拿着教鞭这儿戳那儿刺的,我们全都看得目瞪口呆。接着,埃米莉小姐向我们解释性行为的具体细节,什么东西该插入哪里、不同变化的姿势等等,好像上地理课一样。

然后,突然间,当骨架依然猥亵地摆在桌上,埃米莉小姐转身对大家说,我们必须小心选择性行为的对象。她说,这不只是因为疾病,更是因为:“性行为对于一个人情感层面产生的影响是你们无法预料的。”我们在外界必须格外注意,尤其是和那些不是学生的人发生性关系,更要特别小心,因为性代表了很多事情。外面的人为了谁能和谁发生性关系,甚至会打架、杀人。谁和谁发生性关系之所以这么重要──比什么重要呢?就拿跳舞和打桌球来说好了,性这件事种要得多了──那是因为外面的人和我们学生不一样,他们可以藉由性行为生育下一代。所以,这个谁和谁发生性关系的问题,对他们来说是非常重要的。我们都知道,虽然我们不能生育,但是,在外面,我们的一举一动还是得像他们一样。我们必须遵守外界的规则,把性视为非常特别的事情。

埃米莉小姐那次讲课就是个典型的范例。一开始重点是性行为,然后其他事情就会不知不觉地搅和进来。我想这和我们变得听而不闻大有关连。

最后,我们想必还是吸收了不少讯息,我记得在那个年纪的时候,同学之间对于捐赠相关议题的态度有了明显的改变。诚如先前所说,在那之前,大家总是无所不用其极地想要避开器官捐赠的话题;只要发现误触了这个领域的征兆,势必赶紧退出,若有哪个笨蛋像上回玛芝那样粗心大意,就要接受严厉的处罚。但是,就像我所说的,从十三岁开始,事情开始有了改变。我们还是像以往一样毫不讨论捐赠和所有相关的话题;心里还是觉得这是相当棘手的问题。不同的是,器官捐赠变成了所有人开玩笑的题材,就像拿性行为开玩笑一样。回想起来,我觉得原先那个不得公开讨论捐赠话题的规定还是存在,而且和以前一般严格。只不过,后来情况转变成这件事经常可以、而且几乎是必须拿来作为未来事情的诙谐譬喻。

汤米那次划破手肘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时间应该是我和他在池边谈话之前;那阵子汤米应该还是处于受人欺负、嘲笑的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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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米的伤口并不严重,虽然被带去乌鸦脸那儿处理伤口,但是几乎马上就回来了,手肘上多了一块正方形的膏药贴布。原先没有人留意,直到一、两天之后,汤米拆掉膏药贴布,露出了处于愈合和破皮阶段的伤口。从外面看来,皮肤正要慢慢黏合,隐约看得到皮肤底下有什么又软又红的东西。那个时候我们正在吃午餐,所有人全围了过来,发出“唉呦”的叫声。然后大我们一个年级的克里斯多福一脸非常严肃地说:“真是可怜啊,受伤的地方就在手肘的这个位置。如果是其他地方,就没事了。”

这个克里斯多福是汤米那个时期非常敬仰的人物,汤米有点儿担心,于是问他那句话什么意思。克里斯多福继续吃东西,然后才冷淡地说:“你不知道吗?像这种刚好在手肘的地方,伤口会裂开喔!万一不小心迅速地弯曲手肘,不但是受伤的地方,整个手肘都会像打开手提袋一样裂开来。我还以为你知道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