椰子姑娘漂流记(第5/15页)

她心中一定郁积了莫大的悲伤,很多的征兆指向同一个答案:那天晚上她已然打算放弃自己。

她心里应该全湿透了,只剩最后一丁点儿火苗。

她泪眼婆娑地开着玩笑,守着最后那一丁点儿火苗无力地反抗着自己,她站在悬崖边对我说:带我出去走走吧,去一个比拉萨再远一点儿的地方。

旁人听来不过一句玩笑,或许是她最后的一根稻草,换作是你,你会拒绝吗?然后是两个陌生人的一段漫长旅途。

漫长的旅途结束时,她站在珠峰大本营的玛尼堆上对我说:你把在拉萨时唱哭我的那首歌再唱一次吧,这次我不会再哭了。

……

是哦,珠峰的那一刻,当她话一出口,我便知道她不想死了。

我参与的不是一次旅行而是一场修行,女主角最终重新找回了内心强大的力量,自己拯救了自己。

在这个故事中,我不过是个配角,戏份既已杀青,又何必狗尾续貂?

接下来的故事,她不需要旁人的陪伴了,单身上路就好,就像这个陌生人说的那样:这个不用手机的女孩需要独自去夯实一些东西。

世界太大,难得遇到几个懂你的人,当浮一大白。

我坐在酒吧台阶上和那个陌生人喝掉了整一箱的拉萨啤酒,然后做了九年的朋友。

那个陌生人叫椰子姑娘。

八年后,我动笔把《不用手机的女孩》的故事记录下来,放在书稿中。我原原本本地描述了分别的过程,并援引了椰子姑娘当年说过的话:……那个女孩子,需要独自去夯实一些东西。

我把初稿发给椰子姑娘看,她是那篇文章的第一个读者。

出人意料的是,她在回复我的邮件中帮我删改了故事的结尾,去掉了我和不用手机的女孩最后的分别,以及她曾说过的那句话。

我不解,电她。

彼时,椰子姑娘坐在地球另一端的清晨里反问我:大B,你三十几了?

我说:33岁啊。

椰子姑娘说:如果今天的你重回当年,你依旧会选择分别吗?还是会选择继续陪着那个姑娘走下去?

我说:这个故事和爱情无关……

椰子姑娘说:不用解释给我听,去解释给自己听吧。

我说:我擦,当年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她说:当年的我和当年的你,都远比今天年轻。

我说:闭嘴,杀死你。

我挂断电话,忆起珠峰脚下的岔路口,不用手机的女孩站在我面前,微笑着对我说:……就在这里分开吧。

我说:哦,那拜拜喽。

我独自走啊走啊走,面前一条尘土飞扬的路。

没有回头,没有走出百米后的转身相望,没有背景音乐蒙太奇长镜头。

没人告诉过我,很多人一辈子只能遇见一次,擦肩而过就是杳然一生。

2013年秋天,书稿面市,椰子姑娘删掉的结尾我没再加回去。

《不用手机的女孩》的故事,止于珠峰上的那一刻。

我说:我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第一个抱着手鼓在这唱歌的流浪歌手,也不确定咱们算不算第一对一路卖唱来珠峰的神奇组合,我甚至不确定在这个高高的玛尼堆上应该献给你一首什么样的歌。

她说:你给我唱《流浪歌手的情人》吧,哎呀好开心呀,好难为情啊,赶紧唱吧赶紧唱吧……

她不是这样说的。

她站在猎猎风马旗下,微笑着对我说:再给我唱一次《冬季怎么过》吧。她孩子一样背着手,对我说:这次我不会再哭了。

……

你一直到现在都还不用手机吗?

我一直不知晓你的真实姓名。

中尼公路早就修好了,听说现在拉萨到珠峰只需要一天。这条路我后来不止一次地坐车经过,每过一个垭口,都迎风抛洒一把龙达……想起与你的同行,总觉得如同一场大梦。

我背着的那只手鼓早就已经丢了。

八年了,那个头花你现在还留着吗?

你知道的哦,我不爱你,真的咱俩真谈不上爱,连喜欢也算不上吧。

我想,你我之间的关系比陌生人多一点儿,比好朋友少一点儿,比擦肩而过复杂点儿,比萍水相逢简单点儿……

一种历久弥新的暧昧而已。

像秋天里两片落下的树叶,

在空中交错片刻,

然后一片落入水中随波逐流,一片飘在风里浪荡天涯。

我再没遇见过你这样的女孩儿。

我把新书邮寄了一本给椰子姑娘,在扉页上签了名,并很矫情地赠言:得之坦然,失之淡然,顺其自然,与大椰子同学共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