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儿(第5/13页)

老爷子交友甚广,每天屋里的人都是满满的,热闹得像个茶馆儿。我和七哥二人每次上市,必要到九爷屋中坐坐,一是看看老人,二是长长见识。九爷也非常喜欢和我们二人聊天,尤其是七哥,家传久远,见闻广博,对各种玩物也有自己的一番认识,再加上父一辈的朋友交情,每次见面都是谈养法,说驯功,提老人,聊掌故,侃得是逸兴横飞,流连忘返。按九爷的话说:“我们爷儿俩能聊到一块儿去,这小子是干这个的!”

有一次,我和七哥来鸽市闲逛,又到九爷屋中看望,开门一看,这次屋里只有九爷一个人。他看到是我们来了很高兴,招呼我们先坐,说话时眼睛却没看我们,直盯着墙角。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墙角放着一个鸽子挎,两只鸽子却没在挎里,一只站在挎上,另一只站在地上,而九爷手里拿着一把鸽粮正在喂鸽子。七哥眼尖,当时就说:“哎哟!九叔,这可是好东西,哪儿淘换的呀?”边说着话眼睛里边露出羡慕赞许的目光。九爷笑了:“刚一朋友送给我的,知道我爱这玩意儿。嘿!找这对鸽子可下了大功夫了。”

这时,我才细细地端详了这对鸽子,确实跟平时见的鸽子不一样,全身灰色,到背部渐变为铁红,两边翅膀各有六七根白色的初级飞羽,在羽毛中部,横跨一道黑色,把白羽截在两边。头顶还有一块圆形的白色,非常夺目耀眼。更加难能可贵的是羽色纯正,分界线清晰明显,没有一丝含糊。鸽子一般一色、两色居多,三色的已极为少见,像这样的四色鸽我真的是闻所未闻。

看到我投过惊奇的目光,九爷乐了,极为欣赏宠爱地看着鸽子,同时对七哥说:“老七,你能说上它叫什么来吗?”听九爷说话的意思是要抻练抻练七哥呀。当时我也来了兴趣,不知道七哥到底对鸽子研究到什么份儿上了。我们的目光同时望向七哥,只不过我的目光带着期待和好奇,而九爷的眼神中则略带挑逗和顽皮。七哥心里自然明白九爷的用意,笑着说:“九叔这是考我呀?我要没看错的话,这对鸽子应该叫铜背孝头玉栏杆。”九爷听完表情中也略带惊奇,仿佛没想到七哥能说出这个鸽名,当时大加称赞:“行啊爷们儿,哑巴吃扁食(饺子)——心里有数儿呀!”七哥听了也是哈哈一乐,说道:“我这也是瞎蒙,这鸽子我也第一次见,以前只是在王世襄先生写的《清宫鸽谱》中有记载,我看过。上边还有图片,不过实物可比图片要活灵活现得多了。”

看着他们爷儿俩聊得有来道去的,而我在旁边听得可是一头雾水。我赶忙插话:“您二位别净拣行话说呀,这儿还有一棒槌呢!谁能给咱细讲讲呀?”听我这话俩人儿都乐了,七哥扭头对我说:“兄弟,咱俩今天算来着了!平时上哪儿见这高货去呀?告诉你啊,刚才我不是说了吗?这叫铜背孝头玉栏杆,其实说全了应该叫铜背孝头玉翅栏杆。铜背,指的是背上那块红色,孝头,说的是顶上那块白,白膀子叫玉翅,而栏杆说的是横在白条中间的那两条黑杠,所以这鸽子叫铜背孝头玉翅栏杆。就这俩鸽子,有的人玩儿一辈子鸽子也未见过这好东西,绝对可遇不可求!连我都算上,今儿个叫小刀拉屁股——开了眼了!”

九爷一直微笑着听七哥的讲解,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这时把话头儿接了过来:“爷们儿!你可别小瞧这几块颜色,能让它匀匀实实地长在该长的地方你知道得费多大劲儿?这养鸽子就跟画画儿一样,你脑子里得有东西,得描这颜色。一堆母本摆在你面前,你得知道用哪两只搭配,它的基因传到下一代大概齐是什么样儿。就拿头顶这块白来说,歪了不行,大了不行,太小了也不好看。后背上这块黄,色深了,变浅咖啡色了,就老了;色浅了,真变成黄色了,那就嫩了,怎么能让它黄得这么恰到好处?这不单得是行家,还得有多少父本母本做基础,经过多少代的繁殖才能成!就这样,还告诉你吧,一半是定向繁殖,一半也靠蒙,哪儿就出落得这么规矩呀?”

听着这爷儿俩的一番讲述,我这心里凉了半截。我就是玩儿到死,还玩儿得出点儿名堂来吗?我感觉这玩儿和相声没什么两样。也可能所有事情都是这样,最初接触可能是喜欢、爱好,乍一入门觉得这东西不过如此,都有一个小马乍行嫌路窄,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过程。可是你再往深钻,越钻越觉得深不可测,越学越觉得难,甚至难到可怕的程度。

学相声就是这样,听的时候高兴、模仿,开始学了觉得枯燥无味,才登舞台时目空一切,等真正接触到高一层面时才会觉得其博大精深,其难度是自己之前想象不到的。我自从十二岁做科学艺,至今已三十余年,然察其莫测也不过三五年而已,其间以勤补拙、摸爬滚打,不敢稍有懈怠,即便如此,还深觉远不及人。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能使自己放松心情、缓解疲惫的玩儿的项目,没承想其水之深较相声有过之而无不及。我这哪儿是玩儿呢?这不成玩儿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