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2/5页)

赵辉下了班,到停车场拿车,远远便看见吴显龙倚在车旁,朝自己微笑。他不禁暗暗叹了口气,想,早早晚晚的事,逃不掉的。于是赵辉挥了挥手,走上前。

“怎么不打个电话?”话一出口,赵辉便想,问得忒傻了。

好在吴显龙只是笑笑:“特地过来查你的岗,看有没有早退。——晚上没约吧?一起吃个饭?”

赵辉只能答应。他以为是去外面吃,谁知吴显龙上了他的车:“去你家。”赵辉怔了怔。吴显龙道:“我叫了苏浙汇的外卖,半小时后送到。和你一个人吃饭有什么劲?实话实说,我主要是想见见孩子们。好久没见了,怪想的。”

回到家,打开门,保姆便告状,东东瞒着她把姐姐带出去,害她在小区里找了一圈又一圈:“吓死我了,万一走丢了怎么办?我担不起这个责任的——”正要再唠叨,瞥见赵辉身后的吴显龙,才闭嘴。赵辉习惯了保姆的脾气,每天都要挑些毛病,其实是变着法子想涨工钱,他也不理会,招呼吴显龙进屋,让保姆倒茶。

“时间都花在找人上了,到现在饭也没做——”保姆端上茶,有些为难地说。

“那正好,”吴显龙笑道,“一会儿饭菜就送到,做了倒浪费了。”说着环顾四周。摆设有些乱,几张报纸掉在地上,熨了一半的衬衫摆在角落。桌角橱角贴了防撞条,应该是怕女儿撞到受伤。沙发上还乱七八糟地堆着几个洋娃娃。吴显龙暗自叹息,拿起茶,喝了一口,赞道:“好茶。”

赵辉进屋把一双儿女叫出来。女儿赵蕊完全是大姑娘模样了,生得很清秀,只是神情中透着一股稚气,看人时眼睛眯起,也不打招呼,耳朵里塞着助听器。赵辉说“叫人啊”,她才怯生生地叫了声“爷叔”。儿子东东今年读高二,与吴显龙是熟稔的,哥俩好似的,见面就互拍肩膀:“你来啦——”吴显龙问他:“最近功课怎么样?”东东嘿的一声:“你怎么也喜欢问这个?”吴显龙便换个话题:“女朋友有了吗?”东东朝父亲看一眼:“怎么可能——”吴显龙道:“不会啊,这么帅气的小伙子,没有女孩子喜欢,讲给谁听都不相信。肯定是你要求太高了。”

赵辉咳嗽一声,岔开话题:“你刚才带姐姐去哪里了?”

“老是关在屋子里,人都要发霉了,我带她去透透气。”

“你说得倒轻松,”保姆兀自恨恨地道,“要是人弄丢了,你爸不会怪你,我要吃不了兜着走。我跟你讲,你不用管你姐姐,读好你的书就行了,少给我添麻烦帮倒忙,我就烧高香了。”保姆是做久了的,也算半个自己人,讲话很是随便。

“就算是小孩,每天也要定时下去晒晒太阳补补钙,接触社会接触大自然。她那么大个人了,整天待在房间里,不是傻子也成傻子了。”东东不买账。

“我没有三个脑袋六条手臂!上次你也不是不晓得,带她去散步,好好地走着走着,人就掉到河里去了,亏得旁边有人会游泳,才没出大事,吓得我都快得心脏病了。你要带她出去,就在合同上写清楚,万一有啥意外统统和我没关系。或者让你爸再找个保姆。我一个人又要买菜做饭,又要收拾屋子,又要整天管个大孩子,实在没这精力。”保姆是江苏徐州人,上海话里掺着苏北口音,听着倒也呱啦松脆。她抱怨了一圈,碍着有客人,才打住。

一会儿外卖送到,六七个菜,有荤有素,开了瓶红酒,煮了点儿面条当主食。赵蕊吃饭很快,呼噜呼噜,半碗面条便下肚。赵辉对她道“吃菜呀”,她才搛了几筷,吃饭时凑得很近,眼睛都快碰到饭菜了,却不小心又被鱼刺卡住了喉咙。大家一时手忙脚乱,又是倒水又是拿醋。好不容易鱼刺出来了,小姑娘打个饱嗝,拿过iPad(平板电脑),坐到一旁“切水果”,眯缝着眼,边玩嘴里还边配音:“切——劈呀——切——”

“眼睛别离那么近。”赵辉关照女儿。

“晓得了。”赵蕊将iPad往上抬了一寸。

赵辉与吴显龙互望一眼,都笑笑,随即碰了杯:“干杯!”动作有些不协调,洒了些酒出来。赵辉拿纸巾抹去了。两人停顿一下。背景音乐还在那里“切——劈呀——切”。东东站起来,拉姐姐进屋:“走,我陪你到里面一起玩。”

“小家伙懂事多了。”吴显龙说东东,“上次见他是春节时,才半年工夫,个头都比我高了,还会照顾姐姐了。”

“其实是个小捣蛋。不过,姐弟俩关系蛮好,我也放心许多。”赵辉拿起酒杯,与他一碰,“——阿哥,我们认识多久了?四十多年了吧?”

这声“阿哥”一出口,两人顿时都有些感慨,什么东西在胸口那里漾啊漾的,眼睛不由得湿湿暖暖的。经年累月的发酵的味道。人都这样,话题只要往岁月、时光那里靠,便会变得感性起来。沉默了几秒,赵辉抱歉地说:“阿哥——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