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6/9页)

星期三看见了加油站的路牌标示,他加大油门。“你不记得了?”

“不记得。”

“你喝了蜜酒。”星期三说着,咧嘴大笑。

蜜酒。

是的!

影子向后倒在座椅里,一口气喝光一瓶水,沉浸在昨夜的记忆中。有些事,他还记得。有些事,他完全失去了记忆。

影子在加油站买了一个洗漱包,里面有剃须刀、剃须膏、梳子,还有附带牙膏的一次性牙刷。他走进男洗手间,对着镜子查看自己。

一只眼睛下面有淤伤,他试着用手指戳了一下,淤伤隐隐作痛。下唇也充血肿胀了。他的头发乱糟糟的,瞧这样子,似乎他昨晚前半夜一直在打架斗殴,后半夜就穿着衣服躺在车后座上睡得死死的。身边传来微弱的歌曲声,他听了一会儿,才分辨出是披头士的那首《山上的傻瓜》。

影子用洗手间里的洗手液洗脸,然后在下巴上涂满泡沫,开始刮脸。他把头发打湿向后梳拢。他还刷了牙。他用温水把脸上剩余的肥皂沫和沾上的牙膏沫都冲洗干净,凝视着镜子里的自己:下巴刮得干干净净,但双眼还是又肿又涨,而且布满红血丝。他这副模样,比记忆中的自己还显得苍老。

不知道劳拉见到他这副样子会怎么说,然后他才想起,劳拉再也不会说什么了。他看着镜中自己的脸,浑身发抖,但伤感很快过去了。

他走出来。

“我看上去糟透了。”影子抱怨说。

“那当然。”星期三赞同说。

星期三拿着一份快餐走到收银台那边,和汽油钱一起付款了,他两次改变主意,拿不准到底是用信用卡还是用现金付账,直到坐在收银机旁嚼口香糖的年轻女人开始发火。影子冷眼旁观,看着星期三慌乱起来,向她道歉。他突然看起来很显老。女人把现金还给他,用信用卡结账,然后把信用卡收据给他,接着又接过他给的现金,然后又把现金还他,收了另外一张信用卡。星期三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仿佛是个被现代社会的信用卡系统弄得孤苦无助的可怜老人。

影子查看了一下公用付费电话,上面挂着“故障待修”的牌子。

他们走出温暖的加油站,呼出的气在寒冷的空气中凝结成一片白雾。

“需要我开车吗?”影子问。

“不需要。”星期三回答。

高速公路从他们身旁飞速掠过,左右两边都是褐色的牧场草地。树木叶子落光,只剩下光秃秃的枯死枝干。两只黑色的鸟,站在电线上凝视着他们。

“嘿,星期三。”

“什么事情?”

“我都看见了。你没有付汽油钱。”

“哦?真的吗?”

“我都看见了,刚才在加油站里,她被你弄糊涂了,反而把钱给了你。你认为她会发现吗?”

“她永远不会发现的。”

“那你到底是什么人?二流骗子?”

星期三点点头。“没错,”他承认说,“我算是个骗子,但不只是个骗子。”

他一转方向盘,从左边车道超过一辆卡车。天空依旧阴沉着,灰蒙蒙一片。

“快下雪了。”影子说。

“是的。”

“斯维尼真的把那个金币戏法教给我了?”

“哦,当然教了。”

“可我不记得了。”

“你会慢慢想起来的。昨晚发生了很多事情。”

几片小雪花刮到车子的挡风玻璃上,很快就融化了。

“你妻子的尸体在温德尔殡仪馆,在那儿举行追悼仪式,”星期三说,“午饭后他们会把她送到墓地下葬。”

“你怎么知道的?”

“你在厕所里的时候,我打电话过去问的。你知道温德尔殡仪馆在哪里吗?”

影子点头说知道。雪花在他们前面飘舞飞旋。

“我们从这个口出去。”影子指路说。车子驶下州际公路,经过一片汽车旅馆,进入鹰角镇的北部。

三年过去了。原先那家速8旅馆不在了,变成了一家温迪旅馆。镇上增加了不少交通指示灯和陌生的商店。他们开车前往镇中心,经过筋肉健身房时,影子叫星期三减慢车速。“家人亡故,停止营业。”门上挂着手写的告示。

左转进入小镇的主干道,他们开车经过一家新开的文身店和军队征兵中心,然后是汉堡王快餐店,还有奥尔森家的药店,这家熟悉的老店一直没变。最后,他们来到迎面是黄色砖墙的温德尔殡仪馆。橱窗上的霓虹灯显示着“安息之家”。橱窗里堆着没有雕刻的空白墓碑石。

星期三在停车场停车。

“想让我也进去吗?”他问。

“没这个必要。”

“很好。”他咧嘴一笑,笑容里没有丝毫笑意,“你进去告别,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做。我在美国汽车旅馆给我们订好房间,你办完事就回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