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逐珠(第7/8页)

姬寤生看着他,面前的男子似乎又变成了初见时脏兮兮的男孩子,尽管满身污渍,狼狈不堪,但他的目光依然如狼一般。

既然撕破了脸,再强留也是没有意义了。

他们,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姬寤生听到自己一字一句地说:“既然如此,那你就令河水逆流吧,倘若你能做到,你就继续留下来为我的宏图霸业努力吧。”

祭仲跪在地上,轻声说:“是。”

李水在水幕上看了这一幕,就见祭仲捡起了那颗黛珠,小心翼翼地串了回去,如同对待宝物一般塞在了袖内,突然觉得有些可怜。

“看起来,他是必死无疑了。”

河伯摇摇头:“不一定。”

李水觉得难以置信:“难道江河还真的可以逆流?”

河伯说:“自然是有神力可为的,只是并不是他。”

“反正就是死定了呗,”李水说,“反正他也死定了,他这颗黛珠我能拿走吗?”

本以为河伯一定会拒绝他,哪知道河伯却说:“我去拿吧。”

犯病了吧?

果然是犯病了吧?

李水咬着自己的指甲,用惊恐的眼神目送着河伯离去。

下一刻,河伯已经出现在了祭仲的面前,他说了什么,李水并没有听到,只是看见祭仲伸出手,将黛珠拿了出来。

待河伯走后,祭仲却忽然落下了眼泪。

李水用黛珠敷了伤口之后,伤口很快就有所好转,腿逐渐可以动了,他如今的姿势很是可怜,只能平躺在榻上,静待着伤口长好。

河伯怕他无聊,将水幕架在了他的面前,令他可以时时看看人间取乐。

李水总觉得有些可怖,就问他:“你到底有什么阴谋啊,总觉得你最近对我好得出奇啊。你说到底是为什么?你是不是要休了我啊?”

“胡说什么,”河伯说,“我不过是看你被砍成了两截,觉得你太过可怜。”

李水嘟囔道:“你有事瞒着我。”

他看着河伯的脸,上下打量,企图找出点什么。

只听河伯轻声道:“你无法为神明算卦,还是不要强求了。”

李水气急,转过头去看水幕,努力看了看祭仲的脸,忽然觉得有些出奇:“前几日还觉得此人命不久矣,为何你去了一次,他看起来就能长命百岁了啊?”

李水再回过头,身边已经没有了河伯的身影。

没过多久,江边忽然造起了一座祭神台,正对着滔滔的江水。

建这座祭神台花了不少时间,但姬寤生觉得很值。

听说全是按照祭仲的想法而造的,如今看来,果然是气派非凡,气势恢宏,在这样漂亮的地方死去,才对得起这样好看的人。

姬寤生知道自己心肠太软,其实自己并不算是帝王最合适的人选,却仍旧无法停止自己内心的渴望。

尽管自己只用了一颗明珠的价钱,就买下了天纵奇才的下属,帮自己一步一步成就霸业,而自己终究还是妇人之仁,留了他太久了。

姬寤生坐在一边,看着那祭神台上翩翩起舞的祭仲。

这么多年了,他竟不知道,祭仲还会舞剑,他舞剑的样子太过美好了,会令人联想到“妖孽”二字,着实不应该再留在这个世间了。

是的,不能留。

但为何他的心还是这么痛呢?

不能,不该,不可以。

明明他清楚利害关系,却终究也只是个凡人,真的要杀死一个这样交心的人,着实太痛苦了。

罢了,反正江河也不会逆流。

祭仲一定会自尽的。

一时间,乌云急速而来,整个天空风云变色,雷电交加,一道闪电,将祭神台照得亮如白昼。

怎么回事?

姬寤生觉得有些慌乱,他再看那江河,在这一刻,竟真的发生了逆流……

怎么可能?

是不是他眼花了?

下一刻,他忽然觉得胸口一疼。

姬寤生低下头,看见自己不知何时,已经站在环状祭神台的中央,迎面而来的是一身白服衣袂飘飘的祭仲,他的手中拿着一柄利剑,而那利剑此刻已经尽数没入了自己的胸膛。

祭仲说:“你的愿望,我会为你实现的。”

姬寤生问道:“为……为什么?”

“现在的你,犹豫不决,已经无法成就宏图霸业了,”祭仲说,“这样的你,只会毁掉郑国。”

祭仲的面容是如此冷酷,眼神如狼一般。

姬寤生忽然想起来了,狼这种生物,尽管忠诚,却也有更大的信仰。

他忽然笑了,许多许多的往事在他的眼前浮现,那些开心,那些快乐,那些痛苦,那些悲伤,好像每一样里都有祭仲。

他以为他用那颗明珠换来了祭仲的命,结果换来的,却是一个愿望。

姬寤生的脸颊靠在祭仲的肩膀,突然笑了:“终究还是你先动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