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植物们的盛宴 第五十八章 呓树。木船(第10/19页)

甲板上乱作一团。此前登上甲板透风的乘客争相奔向最近的船舱;颤巍巍的老妪翻滚着跌下楼梯;胖女郎无助地呼唤自己的小情人;抱着主桅拒绝离开的小男孩被父亲扛在肩膀上带走;少年们则试图从壮汉水手手里夺回被抢走的网兜;因为好奇攀上前桅的青年则紧扶滑轮进退两难。相较之下,训练有素的水手们则澹定许多。帆桁上的水手抛下绳索,顺势滑下;桅顶的狙击手解开安全绳,躲入桅楼;其余水手则指挥乘客有序地撤往各个船舱。

“我不要避难。”当我试图领着女孩走下舰艏甲板,NAVA执拗地拒绝,“它们伤不到我。”她说,伸手死死抓住楼梯栏杆。

“松手!蝗群就要来了!”若寒表情痛苦,“快松手!”看得出黑眼睛与绿眼睛正陷入对手指的争夺,若寒努力使那只手松开一根、两根、三根手指,可剩下的拇指与中指仍纹丝不动。

“NAVA。”我半蹲下来,直视她的眼睛请求她阻止蝗群的来犯,或者至少松开手跟我走。

“相信我,只要你不离我左右,它们自然伤不到你。”NAVA嚼着糖果,边对我露出狡黠微笑,边试图将已经迈出的左脚重新缩回。

“我可不这么认为,呓树的血肉远较你要来得鲜活,对蝗群的吸引力他可要比你这把千年骨头诱惑得多。”若寒挖苦说。

背景低沉的嗡响渐变为吵闹的沙沙声,蝗群正在逼近。我环顾四周,甲板上的乘客已所剩无几,水手们亦神色匆匆地忙碌着最后工作。留给我的时间已所剩无几。

“亲爱,我知道我们的立场不同,我是呆在这里随波逐浪的求生者,而你则代表着击碎这条船的自然之力。”我对NAVA说,“我能够坦诚自己在蝗群之前的脆弱,可是你希望连同我一起毁灭吗?”

“你们已经投下这场游戏的赌注,不是吗?游戏的转盘已经启动,除非胜过所有的挑战,否则我不会罢手。”NAVA回答。

“呓树,向她哀求毫无意义。NAVA不会懂得怜悯。”若寒对我说,接着又开口自问,“NAVA,你觉得这条船能躲过这一劫吗?”

“不要问我,亲爱。好戏即将上演,我已失去了预测的耐心。”NAVA笑道,嘴角露出骄傲的弧度。

“那么让我猜猜,从来就没有人能成功从蝗群的袭击中幸存,我说得可对?所以你才会如此自信。”若寒说。

一丝诡异的笑容僵持在女孩面庞之上,NAVA笑而不答。

此刻,飞得最快的蝗已经掠过帆桁、船舷。水手们的高声预警此起彼伏,耳边响起零星的几声枪响,距离我最近的艏楼库房哐一声闭上了门。“齿轮师傅!快过来隐蔽!”余光以外,似乎是隆凡索在呼喊我。

我深知时间紧迫,但如果我的劝说能够成功,或许能够阻止蝗群的袭击,能够避免更大的悲剧。“NAVA……”我正试图再搜刮一个劝说她的理由。

“听我说!”若寒打断了我,她的声音忽然变得同等魅惑而干练,“我不会像呓树那样请求你阻止这一切,因为我知道你根本不可能会被说服。可是亲爱呵,如果船上的人最终被蝗群吃个精光,你可知道究竟哪里才是观赏受难者恐惧表情的最佳角度?”

女孩睁大了眼睛,似乎恍然大悟。

“自然是船舱内部。这是一场你绝不愿错过的盛大演出,不是吗?”若寒继续说。

笑容终于绽放在女孩唇边,“真好。果然还是你最了解我。”NAVA终于松开手,跟着我奔向暗舱入口。

我们是最后前往避难的乘客。当我拽着女孩的手踏入暗舱甲板时,身周满是乘客与水手的不满眼神。“谢谢大家……”我刚开口致谢,众人就作出噤声的手势,于是我赶紧闭嘴。

舱盖在头顶合上,吵闹的沙沙响声顿时变得轻微,同时被隔绝的还有红月亮光。甲板颠簸渐消,木船正慢慢减速,最后在风暴中静止不动。人们在黑暗中鸦雀无声,唯有凝重而难捺的死寂。

它们来了。

那个东西最早出现在胖女郎头顶的上层甲板,发出锯木般的吱吱声。胖女郎惊恐着跑开,然而不用多时,舱盖顶端、甲板格栅、主副叉梁乃至整片上层甲板都响起这种声音,就连舷侧的炮窗与船壳也无例外。

到处都是啃噬木板的响声,蝗群很清楚我们就困在木船之内,并且是极为生鲜的食物。而我们什么也做不了,也无处可去,只得任凭这声音越来越响,这种烦躁、压抑、恐惧的气氛令人们紧张得无法动弹。我一手紧紧握住女孩,另一手紧紧抓住黑暗里摸到的碎瓷片,感觉无助而绝望。

我忽然觉得把全舰停下、封闭所有出入口的防御措施消极而愚蠢,难道他们以为这么庞大的木船能霎时改头换面成为荒漠上的石子,令蝗群视而不见?可转念一想,就算我在昏暗里的船舱找到船长把我的质疑与愤怒全然向他倾泻,又有何意义?众人皆已沦为困兽,唯一的希望恐怕便是蝗群啃噬无果之后悻悻离去。于是我吞下这些疑虑与所有人一起在黑暗里缄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