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面俑(第9/13页)

公蛎的心似乎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处,他一把抓住瘸腿乞丐的衣襟,将他拉到自己面前:“你……你怎么不早说!”瘸腿乞丐懒懒地瞥了他一眼,从怀里抽出一条手绢,道:“你有问过我吗?”

淡淡的丁香花味道从手绢上飘出,正是她身上的气味。公蛎的胃剧烈抽动起来,强烈忍住呕吐的冲动,叫道:“她在哪里?”

瘸腿乞丐推开公蛎,将手绢甩在他的脸上,道:“她出意外了。”

她出意外了!轻飘飘的一句话,犹如晴天霹雳,将公蛎炸得晕头转向。这半个月来,自己只会在这土地庙前死死地等待,只想着她爽约,却全然没有想到她有可能出意外了。

公蛎的手抖得厉害,费了好大工夫,才将手绢打开,竭力凝神聚气,不让眼前的景色晃动。

微黄色的丝质手帕,正中用金线绣着一条双头蛇,同冉老爷用来传讯给离痕姑娘使用的手帕一模一样。

没错,是冉老爷。定是那晚她去偷窥被发现了,遭到了冉老爷的暗算。

公蛎用力地拍打击打太阳穴,仿佛这样头疼和愧疚便能减轻些。瘸腿乞丐表情怪异看着他,声音忽远忽近:“与其逃避,不如主动面对。”

公蛎只觉得热血上涌,他企图站起来,但只是趔趄了几下,仰面摔在了地上。身体轻飘飘的,高大的松柏带着层层重影随着星光一起旋转。瘸腿乞丐露出一丝奇怪的笑,道:“你好好睡一觉,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

公蛎徒劳地伸出手,咬牙切齿道:“冉老爷……我要杀了你!”

(五)

公蛎醒来的时候,天刚擦黑,半边月亮升起,影影绰绰躲在薄云层里,带着一圈光晕。土地庙前,除了几个吹牛聊天的乞丐,还有三三两两乘凉的人群。

还好,没有昏睡太长时间。公蛎舒展了一下筋骨,挣扎着爬了起来,沿着最近的道路返回如林轩。

周围有丁香花的味道,但公蛎稍微一耸鼻子便分辨出只是丁香花而已,并非她的气息——为何她一离开,连气味都会消散呢?

冉老爷不在房间,也不在后园。公蛎不理会追着他要结上月伙食的伙计,循着气味,深一脚浅一脚上了街。

距离宵禁还有大半个时辰,街上人来人往,饭后散步的,结伴乘凉的,熙熙攘攘。公蛎视而不见,如同梦游一般,在人群中走走停停。

一个总角幼童哭了起来,粉嘟嘟的手指着公蛎,磕磕巴巴用尚不流利的语言叫道:“长……虫!……大的!”

旁边少妇瞪了公蛎一眼,厌恶道:“醉鬼!”一把抱起幼童走到一边,哄他道:“好宝贝别害怕,我们找爹爹来打他……”

公蛎浑然不觉,眼中的红血丝暴增,摇摇晃晃走开。

烂瓜果的甜味,浆过的新衣料味,残余的麦秸气息,马车驶过扑面而来的尘土味,还有男人女人身上的汗味香粉味,空气中的味道太多太杂,因刚蜕过皮而灵敏过度的鼻子难以承受这种繁杂,带动肠胃一阵阵翻滚。

公蛎下意识地躲避着人流,连续做了好几个深呼吸。

夜色深沉,喧嚣渐悄。公蛎的脑袋如同一盆子浆糊,飞快在搅动,周围那些挂着红灯笼的商铺、矗立的树木以及萦绕在耳边挥之不去的嘈杂声音,变成了一个个旋转的平面图画,如同打着旋儿的风筝,不断地被搅进浆糊的漩涡中。

不过蛇类的平衡性一向很好。公蛎摇摇摆摆,却未跌倒。

冉老爷的气息时有时无,公蛎醉眼蒙眬,跟着来到一处树林,抬眼一看,这不是土地庙么。

乞丐们大多已经安睡,未睡的也不会留意一个醉汉。公蛎趔趔趄趄,循着气味,又来到了土地庙后。

气味在一处院落前的磨盘根部稍微浓郁,显然他曾经在此处盘桓过一段时间。

公蛎趴在磨盘上天旋地转。玲珑,小武,巫琇,大杂院等,那些不愿提起、不愿想起的人和事,一股脑儿地往他的脑海里扑。

待酒力稍减,公蛎爬了起来。冉老爷之后的行程渐渐诡异,所行路线全是偏僻旮旯处,大树后,花基内,甚至有一次还爬上了一家农户的草垛上,若不是在躲避,便是在跟踪。

闭门鼓敲过,巡查官兵整齐的脚步声由远至近。公蛎拿出当年捕猎的技巧,用尽所能分辨他的行迹。

周围的景象越来越熟悉。公蛎吃惊地发现,冉老爷的目标竟然是忘尘阁。

但这个判断很快又被否定了。门口的梧桐树上残留着他的气味,但他并未进去。

忘尘阁的大门虚掩着,空无一人。公蛎攀着木门钻过牌匾后面的窗格,进入忘尘阁内堂,却发现里间的门也是虚掩着的,内里空无一人,竟然连汪三财也不在家。不过公蛎留意到院子里搭了个简易床板,旁边还放着一把蒲扇,估计汪三财去茅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