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见证石(第7/9页)

隔天我求博瑞屈让我自己分配时间,然后我去了公鹿堡城里。进城的路花了我长得前所未有的一段时间,但我缓慢的步伐让铁匠很高兴,因为这样它就有时间可以在沿路的每一堆草、每一棵树旁边好好地闻一闻。我本来以为见到莫莉可以让我心情好一点,但我走到蜡烛店的时候她正在忙,因为有即将开航的船订了三大批货。我坐在店里的壁炉旁,她父亲坐在我对面,一边喝酒一边瞪着我。虽然生病让他体力衰退,但他的个性还是没有改变,有些时候他还有些力气坐起来,但也就有力气喝酒。过了一会儿我就放弃努力找些话题这件事,只是看着他边喝酒边骂他女儿,莫莉则忙得团团转,既要有效率地工作又要亲切地招待顾客。这一切可悲的、小家子气的生活令我感到沮丧。

到了中午,她告诉她父亲说她要把店关起来,去送一批货。她把一个挂满蜡烛的架子交给我拿,自己也抱了一堆,然后我们扣上门栓离开。她的父亲喝醉了,咒骂声从我们身后传来,但她置之不理。一走进清冷的冬风里,莫莉就快步走到店后面,我也跟着走去。她示意要我安静,然后她打开后门把手里的蜡烛通通放了进去,我手上的也放在了那里,然后我们离开。

我们在城里随意走了一阵,没怎么交谈。她提起我脸上的瘀血,我只说是我摔伤了。冷风无情地吹着,市场里的摊子几乎全都空着,既没有顾客也没有卖主。她放了很多心思在铁匠身上,让铁匠快乐得不得了。走回店的路上我们在一家茶馆停留,她请我喝加了糖和香料的热酒,然后跟铁匠玩了很久,它整个身体翻过来躺在地上,所有的思绪都在她亲切的感情中打滚。我突然想到铁匠是那么清楚地感觉到她的情绪,然而她却一点也感觉不到它的情绪,除了最肤浅的那些。我轻轻朝她探寻,但发现她今天似乎是飘忽不定的,像某种香味,刚闻到的时候很强,但在一阵风过后马上又变得微弱起来。我知道我可以坚持更深入地探寻,但不知怎么的觉得这样很没有意义,一种孤独感笼罩了我,想到她对我也永远只能像对铁匠一样仅有模糊的意识,一股致命的忧郁便滚滚而来。因此我把她对我讲的简短话语当作是小鸟在啄食干面包屑,也没有去触动她悬在我们之间的沉默的帘幕。不久后她说她不能再耽搁了,否则会有麻烦,因为即使她父亲已经没有力气打她,但他还是可以把酒杯摔到地上,或者弄翻一架子一架子的东西,以表示被冷落让他很不高兴。她说出这些的时候脸上带着古怪的浅笑,仿佛如果我们能想办法把他的行为看成是有趣的,这件事就不会显得这么糟糕。我笑不出来,她的眼神从我脸上移开。

我帮她穿起斗蓬,我们离开茶馆,走上山坡、走进风里。这种情景突然就像是我这一辈子的象征。我们走到她店门口时,她让我大吃一惊地抱了抱我,在我下巴上亲了一下,那拥抱短暂得像是在市场里被撞了一下。“新来的……”她说,“谢谢,谢谢你能了解。”

然后她迅速进了店里关上了门,留下发冷而又困惑的我。她谢谢我能了解她,但我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感觉与她隔绝,与所有人隔绝。上坡走回城堡的路上,铁匠一直叽哩咕噜地对自己说个不停,说它在她身上闻到了好多种香味,说她替它搔到了它自己就是抓不到的耳朵前面的地方,还说她在茶馆里喂它吃了一个甜面包。

我们在下午过半的时候回到了马厩,我做了几样工作,然后上楼回到博瑞屈的房间里,跟铁匠一起睡着了。醒过来的时候博瑞屈站着俯视我,微微皱着眉。

“起来,让我看看。”他命令,我疲倦地爬起来,安静地站着,让他用灵活的双手检查我的伤势。他对我手部的状况感到满意,告诉我说现在应该可以拆掉手上的绷带了,但是我肋骨部分的包扎还要继续留着,叫我每晚来找他调整包扎的松紧度。“至于其他部分嘛,保持干净、干燥,不要去抠伤口上结起来的痂。要是有哪个地方开始化脓了,就来找我。”他拿起个小罐子装满一种缓解肌肉酸痛的药膏递给我,我猜这意思就是说我该走了。

我站在那里,手里拿着那一小罐药,心中涌起一阵强烈的忧伤,然而我找不到半个字可以形容。博瑞屈看看我,脸色一沉地转过身去。“不许那样。”他生气地命令我。

“哪样?”我问。

“你有时候看我的眼神就像主人一样。”他静静地说,然后口气又变得尖锐起来,“呐,不然你打算怎么办?一辈子躲在马厩里吗?不行,你必须回去。你不仅必须回去,而且还要把头抬得高高的,跟城堡里的人一起吃饭,在你自己房里睡觉,过你自己的生活。对了,还有回去上完那该死的精技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