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个故事 厌火(第14/15页)

她先看到了自己的弓上,粘满了又粘又稠的鲜血,她望见自己的手、自己的衣袖、自己的身体、自己的白色羽翼上,全都洒满了红色的血液。她望向他们曾经站立着的所在,那儿只有拗断的弓、断裂的肢体、滚动的头颅,还有一地的血,流淌着的满地的鲜血。

他们脚下站立着的那块仿佛庞大无比的圆石裂开了一条深沟,横亘在他们之间。下面是缭绕的云气和悬崖。血流到了沟边,突然间坠落下去,随后冻成了一挂挂红色的冰凌。

那一瞬间爆发出来的,是什么样的威力啊,风翎羽觉得自己端着弓的手突然间变得沉重无比。

她的箭依然插在他的胸膛上,他视若无物。一对硕大无朋的金色羽翼招展在他的背上,仿佛拦截住了所有阳光。它被风吹得旗帜般猎猎作响。他开口说话了,依然充满着柔情蜜意:“你不是我的对手。把弓放下吧,我依然需要你。”她艰难地开了口,对他说:“你居然真的学习了荒之巫术……他们说对了……”

“哪里有什么善良的杀人方式?”他哑然而笑,将双手负在身后,“你真是个孩子!只要可以帮助我君临天下,和荒立约,又有何不可。”

她的脸带上了一点悲哀的神色,那是一种假装的面具吗?

“投靠了暗巫师,你便入了万劫不复的魔道。没有人可以救你了,记得长老们告诉过你的那些上古的故事吗,它只会毁了你!”

“你到底还是觉得我错了,”黑色云气在他脸上蒸蔚,“那些老家伙,除了书本上的无聊的煽情故事,除了可笑的星座带来的无常命运之外,还懂什么?他们面对咄咄逼人的蛮族铁骑的侵扰束手无策,他们对付流浪在东陆上的那支小小军队也一败再败,而且,拥有最高贵血统的他们甚至会被一个最卑贱的手无寸铁的无翼民顽童用小木弩射死,”他疯狂了起来,“我所要做的,就是要和九州之上一切卑贱的无翼民抗争,和这些可悲的命运抗争,我要让弱小的羽民强大起来,终有一日,我将统治整个九州,我将是全天下的王!”

“你跟我来吧,我们还有机会,我们会成功的,”他转过来引诱她,“你看到了,我是不死的——除了句野城的不死智者,天下还有谁可以杀我?”“我可以跟你走。”风翎羽喘了一口气说,“但你要忘掉这一切,忘掉黑暗给你的力量,忘掉它们。我们可以到宁州最北的桃花峡去,就我们两个人。让我们忘掉这一切吧,忘掉王位和杀戮,让我们与世无争,终老荒野好吗?”

“不,”他被背叛了似的号叫了起来,“我不要!我决不会放手的,这是我的王国,我要把它取回。”

“那么我也不会放弃。”她咬着嘴唇说,猛地拈起一支箭。翼在天像受伤的野兽般仰天咆哮,血从他的嘴中、眼中、耳朵中涌出来。那支插在他胸口的箭和着一股血箭猛然被喷射出来,竟然比弓弦所发还要迅疾,箭尾朝前,冲风翎羽射来。

风翎羽只觉得手上一震,那把扬州河络千锤百炼的复合弓竟然应声而断,弓弦一声清鸣,也断成了两段。那箭余势未逝,直撞向她的胸口,就像是被一只大铁锤重重地砸中,风翎羽脚下一软,几乎跪倒在雪地中。

“怎么样?”他说。

风翎羽吐了一口血,右手一扬,将那支箭直甩出去,左手捏着空拳,冲了上去。

从来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让她放弃。

“小心脚下。”他喊道,伸出一根指头弹飞了那支箭。她仿佛没有听见。

“跟我回去,找他认个错。他不会杀你的。”她说,挥拳扑上,又吐了一口血,猛地脚下一空,竟然踏在那道圆石裂开的缝隙里,顺着看不见底的悬崖直滑了下去。

“翎羽!”他吃惊地喊,收束起翅膀,箭一般地跳下悬崖,追上弱小的白色身影,抓住了无力飞起的她。他展开了背上巨大的金色羽翼,风一般柔和地轻轻拥住她的肩膀。他看着星星点点的血珠一点一点从她那被擦伤的额头上冒了出来。

她的右手一动,被他按住了。他捏住那柄锋利的钢叉,将它从她手腕上扯了下来,抛下了悬崖。没有一点回声传上来。

“我们不要再斗了,”他张开羽翼,让自己紧贴着石壁,温柔地对那张疲惫却难掩光洁的脸俯下身去说,“当我的王后。”

一个冰冷的东西梗在他的胸膛里。

风翎羽在他的怀里张开了左手,一个小小的青色的球在他的胸膛爆炸了。

“符咒。”他艰难地说。那枚小小的符咒上凝聚着九州大陆九名最伟大的不死智者的法力,他们确实发现了他的弱点,他们制住他了。

冰冷的僵硬的冰块在他体内蹿动,蹿动到哪里,哪里就失去了愤怒、悲伤、哀愁、求索、不服、喜悦、痛苦,还有快乐。它攥住了他的身体,夺去了他的四肢,夺去了他的羽翼,他化成了青色的石头雕像,紧贴在勾弋山黑色的石头峭壁上。冰冷的石纹转眼间已经上升到他的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