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霍特镇(第2/9页)

他虽然十分幽默,但相当沉静。不管亚刃怎么笨拙,他都不烦躁,非常有容忍力。亚刃心里想,再也没有比他更棒的船伴了。不过,这位大法师会一连数小时陷入个人思想天地,等到不得不开口时,声音虽然粗嘎沙哑,却能一眼看穿亚刃。这些情形虽没减弱男孩对他的爱,但恐怕多少缓和了对他的喜欢,使那份爱含了几分敬畏。

雀鹰可能有所感觉吧,所以在瓦梭海岸外那个多雾之夜,他零零星星向亚刃谈起自己。“明天,我不想立刻又投入人群,”他说:“我一直假装自己很自由……假装天下太平无事,假装我不是大法师,甚至不是术士。假装我是特密耳来的侯鹰,没有背负责任或特权,也不欠任何人什么……”他停顿一会儿,才继续:“亚刃,碰到重大的选择和决定时,要尽量小心。年少时,我曾经面对两种选择:‘有所不为’与‘有所为’的人生抉择。结果,好像鳟鱼跃向苍蝇,我莽莽撞撞投入后者。可是,每项行为举动都把你与它、与它的结果,紧紧捆缚在一起,促使你不断行动。很少有机会像现在这样,碰到行动与行动之间的一个空档,可以停下来,只单纯地存在,或是彻底想一想:你是谁。”

亚刃心里想,这人既然贵为大法师,怎么可能对“他是谁”、“他的人生作为”还有疑惑?亚刃一向认定,这种疑惑是专属于尚未涉世的年轻人。

他们的船在寒冷的巨大黑暗中摇晃着。

“所以,我喜欢海。”黑暗中响起雀鹰的声音。

亚刃理解,但他的思绪一如这几个日夜的情形,又跳前去思考他们此番出航的目的。眼见同伴谈兴正酣,他终于逮住机会问:“您认为我们能在霍特镇找到我们要寻查的东西吗?”

雀鹰摇头,意思也许是不能找到,也许是他不晓得。

“可不可能是一种瘟疫、一种传染病,由一座岛屿流传到另一座岛屿,摧残农牧与人类心灵?”

“瘟疫是‘一体至衡’的一种运转。但现在情况不同,它含有邪恶的腥臭。万物的均衡自行回正时,可能需要我们吃点苦头,但还不至于教人丧失希望,或弃绝技艺、遗忘创生语。‘自然’不会这样违背情理。目前的情况,不是至衡的‘回正’,而是至衡的‘翻覆’。只有一种生物可能做到。”

“是某个人做的吗?”亚刃试探着问。

“是我们人类做的。”

“怎么做到的?”

“藉由无节制的生存欲望。”

“生存?但是,冀求生存有错吗?”

“没有错。然而,我们要是渴求掌控生存,就不免盼望无尽的财富、盼望无懈可击的安稳、盼望长生不老等等。这样一来,生存就变成贪欲了。要是再让知识与这种贪欲结盟,邪恶即告产生,天下的均衡也随之动摇。到那种地步,破坏程度就可观了。”

亚刃仔细思索一下,才说:“那么,您认为我们是在查访一个人?”

“对,我认为是这么一个人,一个法师。”

“可是,根据家父与其它师长的教导,我一向以为巫道的高强技艺是依赖‘大化平衡’,也就是囊括万事万物的‘一体至衡’。既然如此,它是不可能被人拿来做为邪恶用途的。”

“这是备受争议的一个问题点。”雀鹰带了几分讥刺说:“‘法师的争论永无止境’……地海诸岛都知道,有的女巫会施持不洁的法术咒语,有的术士会利用技艺获取财富。还不只这样。当年曾企图泯除黑暗,令正午太阳停驻的‘火爷’,也是高强的法师,连厄瑞亚拜都险些打不过他。至于莫瑞德之敌,又是另一位高强的法师。只要那位法师出现,全城民众都向他下跪,军队为他舍命作战。他用来对抗莫瑞德的法术实在太强大,以致他被杀死时,法力竟然终止不了,最后,素利亚岛因无法承受而沉入海底,岛上一切尽悉毁灭。这是具备巨大力量与知识的人为邪恶效命并藉之壮大的例证。因此,服膺善道的巫术是否能证明永远是较强的一方,我们实在也不知道,顶多只能怀抱这样的希望而已。”

抱着获得肯定答案的希望,结果总是破灭。亚刃发觉,自己很不甘愿接受这种教人心寒的事实,过一会儿便说:“我猜我可以明白,为什么您说只有人类会行邪恶。毕竟,就连鲨鱼也是必要时才杀戮。它们生性单纯无知。”

“这也是为什么世上没有什么能抵挡我们行恶。滔滔人世,只有一样东西能抵抗心怀邪恶的人——那就是另一个人。我们的光荣隐藏在我们的耻辱中;我们的心灵能为恶,但也惟有我们自己的心灵能克服恶。”

“但龙族呢?”亚刃说:“它们不是行大恶吗?它们单纯无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