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柔克众师傅(第6/7页)

除了炉火劈啪声外,万籁俱寂。屋外,晨雾压窗,无形但沉黯。

大法师注视炉火,仿佛忘了亚刃在场。那男孩站在壁炉梢远处。不晓得该径自离开或开口告退。由于拿不定主意、加上有几分孤单,他再次感觉自己像是个渺小的形体,置身令人慌乱的黑暗无边空间。

“我们要先去霍特镇,”雀鹰转身背对炉火,说:“南陲所有消息都在那里聚集,说不定我们可以找到一个起头线索。你的船还在港湾等候,你去向船长说一声,让他带话回去给令尊。我们要尽快启程,时间就定在明天破晓吧。到时候你来船库的台阶会合。”

“大师,您……”亚刃的声音顿了一下。“您要找寻的是什么东西?”

“我不知道,亚刃。”

“那——”

“那我要怎么找,是不是?这一点我也不晓得。说不定它会来找我。”他对亚刃怡然一笑。但在窗户透进来的迷蒙光线中,他的面孔看起来灰茫如铁。

“大师,”这时亚刃的声音已经稳定,“若追溯最古老的血统不至有误,我确实是莫瑞德的子孙。但是,假如能为您效命,我会把那份效劳看成是这辈子千载难逢最光荣的机会,其余事都宁可放弃不做。只是,我担心您判断错误而高估我了。”

“说不定。”大法师说。

“我没有出色的天赋或技巧。我会使用短剑和宝剑打斗,我会驾船,我会宫廷舞和乡村舞。我能安抚朝臣间的争吵,我会角力,我箭术不精,但会射箭,我擅长足篮球竞赛,我会唱歌,也会弹竖琴相鲁特琴。全部只会这些,没有别的了。我对您有什么用处呢?召唤师傅说得对……”

“啊,你刚才见到我们说话,是吧?他是在嫉妒,他希望有机会发挥,表现忠心。”

“同时表现高强的技巧,大师。”

“这么说来,你宁愿他跟我去,而你留着?”

“不是!但我担心……”

“担心什么?”

泪水涌上男孩双眼。“担心辜负您的期望。”他说。

大法师再度转身面向炉火。“亚刃,你坐下,”他说。男孩走到壁炉角边的石座坐下。“我没有把你错看成巫师、战士、或任何完备的事物。我清楚你是什么人——虽然现在我知道你会驾船很是高兴……日后你会成为什么,没有人知道。但有一点我很明白:你是莫瑞德与瑟利耳的子孙。”

亚刃沉默,最后才说:“大师,这虽然没错,但……”大法师没说什么,而他总得把话讲完:“但我不是莫瑞德,我只是我自己。”

“你对自己的血统不感到自豪?”

“不,我对自己的血统感到自豪,因为是这血统让我成为王子,它是一种责任,而责任是需要去符合、去践履——”

大法师用力点头。“我的意思也是这样。否认过去就是否认未来。一个人要么接受命运,要么拒斥,但命运不是自己创造来的。山梨树的树根如果空洞,便根本长不出树冠。”

听到这里,亚刃吃惊地抬眼,因为他的真名“黎白南”意思就是山梨树,但大法师没有说出他的名字。“你的根,深而有力,”大法师继续说:“但是必须给你空间,成长的空间。所以我提供你的,不是安稳返回英拉德岛,而是前往未知尽头的一趟危险旅程。你不一定要接受,选择权在你。但我提供你选择的机会。因为我厌腻环绕在我四周这些安稳的所在、安稳的屋顶、安稳的墙壁。”他突然住口,以甚具穿透力的眼光环顾四周。亚刃看得出这男人内在深切的躁动,那份躁动甚至让他害怕。然而,恐惧只让兴奋更为锐利,所以他答话时心头怦怦跳:“大师,我选择与你一起去。”

亚刃离开宏轩馆,脑子和心头都充塞神奇感。他告诉自己,他觉得快乐。但“快乐”两字好像不够贴切。他告诉自己,大法师认为他有力,是支配命运的人,听到这种赞赏,他应该感到自豪——但他却不,为什么呢?举世最卓越的巫师已经对他说:“明天我们就启程航向命运边缘。”他听了,立即点头追随,这样,难道不该感到自豪吗?但他却不,只感到神奇。

他穿越绥尔镇陡斜弯曲的街道,在码头找到船长,对他说:“明天我要跟随大法师出海去霍特镇与南陲,你回去告诉我父王,等我任务完成,就会返回贝里拉的家。”

船长看起来颇为难。他知道带这种讯息回去给英拉德亲王,会受到什么对待,便说:“王子,我必须带着您亲笔写的信才行。”这个要求有道理,亚刃于是赶紧离开——他觉得每件事都要立即办好。他找到一家奇特的小店,买了砚台、毛笔与一张柔软但触感厚实的纸,快步返回码头,坐在埠头边上写信给双亲。他想到母亲握着同一张纸展读他写的这封信:心头一阵难过。她是个爽朗而有耐性的女子,但亚刃知道,他是母亲满足的根源,也知道她期望儿子早归。现在要长久离开,他不晓得该怎么安慰母亲。他的信简短,没什么修饰。写好,盖上剑柄的符印当作签名,再用附近船舶拿来防漏的沥青封口,然后把它交给船长。但他突然又说:“等一下!”好像船已齐备,马上要开航了一样。他跑回圆石街道那家奇特小店——不太好找,因为绥尔镇的街道有点打迷糊,每个转弯好像都变来变去。最后,他终于走对了街道,便冲进那家用成串红色陶珠装饰门口的小店。他刚才来购买笔砚时有注意到,在一个盛装扣环与胸针的盘子里,有个做成玫瑰状的银色胸针,他母亲的名字就叫“玫瑰”。“我要买那样。”他匆忙而豪气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