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 蛴粉水(第12/13页)

沫儿是一千个不愿意。不管那晚的梦是否真实,沫儿都不愿意见这个面目可憎的老妖婆,更别提她房间里还藏着一具曾经尸变的干尸。

拗不过婉娘,沫儿起床梳洗了一番,在方怡师太的牌位前磕了头,烧了些纸钱,三人一起去了公主府。

今日甚为顺利。门前侍卫通报了一声,很快便来了个侍女,带领他们径直来到公主的寝殿。沫儿留心观察周围的景色,果然同他那晚梦到的一模一样;那晚偷吃东西的胖侍女也在,正在打扫院落。沫儿不由迷糊起来,不知道到底哪个是梦,哪个才是真实。

一个不小心绊到门槛,被文清一把扶住:“小心。”

新昌慢慢转过身来,脸上依旧带着面纱,道:“你们来做什么?”那表情,意思分明是,我不去找你们的麻烦,你们还有胆送上门来。

婉娘笑得像朵花儿一般,道:“婉娘今日来看看,公主用了我们闻香榭的粉水,可有效果。”沫儿规规矩矩站着,眼睛却不老实,总想看看那具干尸是否还在。

新昌扭转头,冷冷道:“不用了。送客。”

婉娘忙道:“若是这个无效,我可另做一款给公主。”正说着,一个侍女低眉顺眼地走了进来,小声在新昌耳边说了什么。沫儿支棱着耳朵,勉强听到“火化”、“骨灰”几个字。

新昌的眼睛暗淡了下去,沉默片刻,道:“我不看了,择吉日开墓,放进去吧。”

侍女领命退出。新昌像是忘了婉娘等人,对着帐幔呆呆发愣。沫儿心道,难道新昌终于想通了,不再变态地同干尸一起同吃同眠了?却不敢造次相问。

婉娘似乎猜到了沫儿的心思,朝两人一挤眼睛,道:“公主终于勘破了?”

新昌一震,茫然道:“勘破……什么?”

婉娘正视着她的眼睛:“他。”

新昌喃喃道:“他不喜欢我,从来都不,不管我做什么……”

婉娘道:“你喜欢他吗?”

新昌下意识朝床那边看去,无意识地重复道:“我喜欢他吗?”

婉娘叹了一口气:“你只是不甘心。不甘心他不喜欢你罢了。”

新昌颓然跌坐在椅子上,“我去找过那个女人,可是找不到她……”

新昌是圣上最宠爱的公主,自幼骄纵任性。她同萧衡打小儿便认识,但并无深交,只在那年仲夏,两人在核桃林偶遇,新昌竟然对萧衡一见钟情。萧衡并不爱新昌,可是迫于皇家压力,他无力抗争,只能娶了新昌,由此便开始了一段索然无味的孽缘,也生生将一个天真烂漫的公主渐渐逼成了一个心狠手辣、放荡不羁的怪物。

凭心说,新婚之初,自当新昌发觉萧衡不爱自己便心冷了,两人甚至约定互不干涉。但不曾想,步入中年的萧衡不顾身份,却爱上了比他小十二岁的民女阿怡。新昌咽不下这口气,立志一定要征服他,甚至不惜用道家的迷情法术。没料想,未等到萧衡爱上自己,他已经在丹药的毒性下一命呜呼。

婉娘尖刻道:“你其实不爱他,你爱的只是那种爱他的感觉。”

新昌木然重复道:“爱他的感觉……”

婉娘叹道:“公主算是有慧根的,如今勘破还不算晚。可是驸马爷这一生,又何必呢?”

驸马萧衡同农家女子阿怡不过数面之缘,对她的机灵脱俗念念不忘。除了阿怡,任凭多美的女子、多显赫的家世,在他眼里都与粪土无异。但阿怡很早就离开了洛阳城,不知所踪。

越是这样,萧衡就越放不下,新昌也越是憎恨。但憎恨一个找不到的人,如同带着满腔怒火的拳头打在棉花上,无处着力。新昌同萧衡,就这样围绕着一个影子一样的人物纠缠了一辈子,痛苦了一辈子。

新昌突然觉得倦了。原来拼了命要争取的东西,如今看来竟然如此好笑。她一把扯掉了面纱,叫道:“来人!”

候在门口的侍女进来,一抬头看到新昌没戴面纱的脸,慌忙捂住眼睛,跪下道:“奴婢什么也没看到,求公主饶命。”

新昌的脸上,那些疤痕明显平复了,虽然不美,但总算能够见人。

新昌出乎意料地没有发脾气,道:“不用开墓了,将驸马的骨灰撒入洛水。”侍女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忙唯唯诺诺低头退出。新昌转向婉娘,淡淡道:“他的遗言,葬入洛水,随时守候他的阿怡。”

沫儿听到“阿怡”,眉头跳动了一下,紧紧咬住嘴唇。

婉娘拿出剩下的那瓶蛴粉水,微笑道:“公主果然大气。蛴粉水可继续使用,两瓶用完,即可使用普通的胭脂水粉了。不过古镜我可要收回了。”

新昌呆呆道:“谢了。”

婉娘走上前去,将桌面上的古镜收起,交给文清抱着。新昌就那么面无表情地坐在椅子上,似乎整个人的精气神儿都同原本的戾气一起消散了,了无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