侧侧(第8/18页)

长生一夜难眠,恨自己别无长技,不能护少夫人周全。昨夜用了夙夜的神符,不知有用没用,故此一大早赶来探询。玉簪不便多讲,微露口风:“你问神医去,昨夜皎镜大师来过了。”

长生跑到皎镜那里,见卓伊勒顶了一双黑眼圈,打了哈欠在喝梨粥。

“你师父呢?”

“师父在睡觉,昨晚我失眠,你来得正好,你说,那蛊王会不会跑到我身上了?总觉得怪怪的。”卓伊勒浑身不适地扭动一番,惹得长生笑了起来。

“夙夜大师可是神仙一样的人物,再说你师父就在跟前,蛊王跑了也看不出?你别乱想。对了,少夫人不肯见我,文绣坊的人说神医昨晚去看过我家少夫人,你知道是什么缘故?是不是蛊毒有了反复?”

卓伊勒想了想道:“师父说没事,还说若是顺利,今晚之前,蛊王就能战胜妒蛊。我看你也消停消停,急也没用。”

长生忧心侧侧,讨了一碗粟米粥吃了,复又踱到她房门外,来来回回转悠。玉簪瞧见人影,出来打发他道:“坊主刺绣呢,不见客。”

长生赔笑道:“我不是客。”递上一盒芳脂,嵌在鸡血紫檀云龙纹匣子里,玉簪白他一眼,收下礼道:“流苏妹妹的呢?”

长生无奈,又回去找来一盒檀粉,用紫檀雕缠枝莲纹的匣子盛了,打开来还有一面水晶小镜。

流苏看得欢喜,替他说情道:“坊主没说不见人,长生大师不是外人,我去通报。”

玉簪道:“你去,我不敢再触霉头。”

长生谢道:“叫在下名字就好。”

流苏美目流盼,多看了他几眼,轻巧地走去禀告。

侧侧裹了印金罗冰裂纹对襟夹衫,浅色刺绣画裙,斜倚在枕榻上,腰间软软搭了一条金缕毯。她凝神下针,玉腕如蝶飞,绫帕上明霞光烂,一片秀色芳菲。

流苏看了一眼,见她用了黑灰黄绿、红白蓝褐多种细绒为绣线,针法亦穿插多变,既有滚针、缠针、乱针、齐针,也有散套针、车轮针、施毛针、钉线针,尺余长的绫帕上细密晕染纹饰,初初有了绣画的神韵。

“景色具备,就差人了。”流苏顽皮一笑,对了侧侧行礼道,“启禀坊主,长生求见。妆容虽然卸了,让他再扮紫颜大师也不难。对照了模样,绣起来总是容易些。”

侧侧啐道:“胡闹,他是他,紫颜是紫颜,昨日扮一回是权宜之计,哪里能整日叫他顶着那张脸。”

流苏笑道:“坊主不喜欢?”坊主每回说到紫颜大师,总要口是心非。说起来,长生长得已是极俊,可紫颜大师看去更胜一筹,要是日后他们师徒能到文绣坊常住多好。

侧侧窥见她的心意,忍不住莞尔一笑,道:“你唤他进来。”

长生走进屋后,侧侧唤玉簪向显鸿讨了纸墨,对他笑道:“我代紫颜考你的功课。”

长生忙垂下头,“请少夫人吩咐。”

侧侧道:“你画五张他的脸给我看。”

长生应了,又道:“我只怕画工凡陋粗俗,少爷的神姿秃笔难描,要是画得不好,还请少夫人恕罪。”

侧侧笑道:“你和我文绉绉说什么,你不是傅传红,不求丹青传世,能传情达意就好。”

长生这才安心,对了摊开的白纸静心澄虑,闭目深思。

玉簪与流苏听得莫名,奇道:“五张脸?”侧侧道:“他生性戏谑多变,在外人面前高洁风雅,私下里懒散好玩,衣服与脸面都是他常换之物,有时一个月不重样。”

流苏惊道:“那不是谁也认不得他?”

“容貌虽异,气度不减,风骨依旧。他若是想你认出他来,只须往那里一站。”侧侧说到此处,心头旖旎,不觉停针遥想。

长生睁目说道:“少爷即使用一张庸人脸面,也有别样姿态。等我画完,你们便知端倪。”他忽然豪气焕发,点墨在毫尖,簌簌落笔。玉簪与流苏好奇之至,一齐凑过来看。

只见他先勾勒了一人,佩玉蟾、衣青霓,月下身姿矫矫若龙蛇,磊落如谪仙。又描绘一人,冰玉容颜,持杯浅笑,有微醺媚色于烟波中轻荡。又一人金鞭玉勒,回首弹剑,天地间苍然无物。再一人柳下悠然独钓,露出半张雪颜,荣华明净,看得十里春风亦老。

这四人翩然纸上,侧侧望了,心动如鼓。长生再度落墨,这一次但见琼瑶争妍,芙蕖如雪,万重花蕊落入玉池,有一人素面白衣,寂寂独坐在空亭中。万般颜色,不及他澹然天姿,浮光一笑。

漫漫似水流年,就在这一笑中戛然而止。

他去了,没有再回来。长生掷笔在地,双眼莹莹有泪。玉簪与流苏见他如此心伤,不禁悲从中来,一齐跟着抹泪。

侧侧撑起身子笑道:“好,好!你的笔力比去年雄健了,比起紫颜也不遑多让。好端端的,哭他作甚?这个没良心的,早晚要回来,你哭他,没得伤了自己。”拿起一面素绫帕子给他拭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