侧侧(第14/18页)

皎镜皱眉道:“你说梦见兴隆祥有个青衣男子,是来自药师馆的医师?”

侧侧道:“是,梦而已,当不得真。”

皎镜道:“未必是假。那日来的人中,的确有一个青衣男子,始终不离风功左右。既是如此,我会让骁马帮的人留意。”

侧侧不解地道:“为何我会梦得这般蹊跷?”

皎镜凝神想了一想,叹道:“我借你一梦驱毒,事先不便说透,免你先入为主有了成见。梦境是何模样,我不知端倪,真要有预知未来的本事,必是夙夜的手段。”

侧侧释然一笑,她心有千千结,如今一梦圆了心愿,再不觉别离是苦。由此看来,蛊毒对旁人是祸,对她是福,熬过刻骨之痛,反而把一腔闲愁幽恨化去。

告别皎镜,她信步走出楼阁,娉婷伫立在高台上。清风拂过,衣袂飞扬,宛若春江岸边的柳丝,意外地踏实安定。

她依依望远,仿佛眼花,遥遥看见天边有人影闪烁。侧侧定睛再看,远处飞来一只青色大鸟,翠羽如玉,澄艳流光,鸟背上坐了一人,恍然若仙。

她扼腕掐指,唯恐又是一梦,倚在栏杆上听风吹过,檐上风铃作响,青山白云变幻。

明月台上,侧侧神思恍惚,忽闻呖呖清鸣,大鸟如飞虹倏地电射身前,背上男子粲若春容,眸如琉璃,含笑对她说道:“我回来了。”

这高台,这重岭,这风日,这天地。一时间,天花乱坠,良辰美景,天上人间。

山川草木为证,北地霜雪可鉴,那个朝思暮想的人,回来了。

他一身素淡的半旧衣裳,随意挽了发髻,神态超逸,与世无争。侧侧歪了头看紫颜半晌,抿唇微笑,也不言语。别后三百多个日夜,终得一见,两人遥相对望,柔情绵绵。

“你怎地不说话?莫非忘了我不曾?”紫颜眼波一横,溶溶清光随之流转。

“我怕是一场春梦,了无痕迹。”她缓步上前,小心地抚摸飞鸾的青羽,触如丝缎柔滑。鸾鸟把鸟喙伸了过来,亲密地在她手心挠痒。

絮絮往事扑面而散,侧侧咬了咬唇,他确实是回来了。

“当年我胡诌说乘鸾而至,如今真的坐了它来,你又当是梦。天可怜见,白白逼夙夜施法,耗费他吐血之功。”他拍了拍飞鸾,青鸟昂首鸣叫,清声如箫弦。

侧侧忍俊不禁,吐了吐舌头,“糟了,他吐血,我师父岂不心疼坏了?罪过,罪过。”

“你师父也担心你呀,他们不日就要启程,大家终可团圆一聚。”

“你穿得这般素淡,莫不是改了性子?”侧侧俏笑一声,想起他挚爱的华衣美服,上下打量,“我绣了衣裳给你,二十多件,不知够不够。”

“夙夜那个清净人,衣裳不是黑就是白,我能不素淡嘛!就知道你会为我打算!”紫颜笑眯眯跃下飞鸾,静静把她拥在怀里。那青鸟凝视两人相依的身影,咕咕叫了一声,展翅高飞而去。

咚咚,咚咚,听见对方的心跳,平生此刻,最是安然。

“一年不见,你我好像生分了。”紫颜喃喃说道,见侧侧神色克制,不像想象中的欣喜若狂,心生苦恼。

侧侧莞尔,想起那场大梦,几番动情,把重逢的喜悦都耗尽了。如今真该欢喜了,却只是在心底畅快。

“你这一年片字不写,锦书不寄,哪有资格怨我?”她粉面一寒,想起这三百多天来肠断心伤,忍不住揪起他的耳朵,啐道,“说,夙夜究竟把你关在什么地方,弄得音讯全无?”

明月台上隐隐多了嘈杂的笑声,她回首一看,明里暗处探头探脑的藏了不少人,一个个躲着偷看好戏。

紫颜牵过侧侧的皓腕,温驯地说道:“我憋在水晶棺,沉入灵泉底,简直是个活死人。在那里目不能视,口不能言,神思昏昏如睡,与断气也没什么分别。如此苦苦养了一年,好容易脱身了,眼巴巴赶来寻你……说起来,此刻见到你,仍觉像梦中一样。让我看看,是不是真的是你?”

他掰开侧侧的手,在她手心轻轻地挠着。侧侧呵笑收手,她把梦境当作现实,紫颜把真实看作幻梦,情到深处,莫非都是真假难辨。

她笑了一场,想他那样喜爱花团锦簇的热闹,竟生生在水下埋了一年,不免怨道:“夙夜不是神通广大么,也不想个好法子,让你如此受苦。我……不怪你,只要你无事就好。”

紫颜灿然一笑,冶艳容华摄人心魄,侧侧微一恍神,想起过往无数片段,心情激荡。

“记得师父说过,我不是长寿的命。”

她略略一惊,想到此谶语已然应验,心下稍安,“是我贪心了,见不得你受一点苦,只是生死大劫,苦这一年原是应该的。幸好有夙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