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天(第11/12页)

圣手先生与紫颜互视对方的手掌。鲜有人易容连掌纹也换去,这是推断对方命运性格的最好切入。圣手先生看了一眼,骇然叫道:“你怎还未死?”连退三步定了定神,一脸惊恐。众人齐齐站起,无不好奇地想一看究竟。

以他之所学,紫颜的掌纹预示其多灾多难,命不久长,尤其是一条断纹,凶险无比。紫颜眼波流转,轻笑道:“既是同行,当知‘相形不如论心’。阁下命纹虽长,心术不正,在我看来亦是大凶之相。”照浪遥视紫颜的手,兀自出神思忖。

圣手先生明白他看不出根底,只得按上紫颜面颊,揣骨摸相。紫颜一双妙目清莹流盼,待对方参详半晌,手指仍搭在他脸上,终于用手推开。圣手先生一怔,倏地脸面一窘,默默坐下。

紫颜只伸两指,自圣手先生的天庭逐一点去,有如萱草的淡香随袖广舒。那易容师便如被施了定身法,在他指下动弹不得。

“生来薄命。”紫颜嘲讽地一笑,撇下他走到泥人面前。

圣手先生愣了愣,心下一片混沌。他辨不出面皮下那些均匀骨肉里,到底被紫颜修改了多少容颜,他甚至没有把握,说真有面具遮在紫颜脸上。人皮如丝薄,活气儿从万千毛孔透出,除非当场揭了去,又或有一双通天彻地的眼,才看得穿纹丝合缝面皮下的虚实。

若无画像为凭,谁能将烧伤者复原本来,庸人以为世上真有奇迹。圣手先生冷笑,这等空中楼阁痴人说梦,合该成他直上青云的踏脚石。从一开始,他就觉得照浪的命题可笑,届时分不出胜负,也是伯仲抗衡之局,他不吃亏。

他不信,一捻指工夫,紫颜能明辨真假,还他容颜。

只因过去的脸,连他自己也快要忘记。

十指玲珑,拈泥剜膏,挟刀按尺,易容师成了泥塑匠。不多时,圣手先生的泥像上额头窄而有痣,眼尾处稍稍凹陷,脸颊尚算平满,到下颌方略显圆润。众人两相比较,圣手先生不知何时将五指遮在脸上,惶惶惊惧。

“只得七八分神似。”紫颜叹惜收手。

“你是……那个害我姐姐投河的人?”圣手先生手下一个青衣童子半信半疑地惊叫,愕然地呆了良久,对了圣手先生道,“我记得这颗黑痣,那时我还小……可我记得。我……我以为你是捡到我的好心人。”

青衣童子两行泪夺眶而出,无力地蹲在地上啜泣。长生黯然地想,为什么被隐去的脸孔背后,都有凄惨的过去?他不禁庆幸地望了少爷,情愿不知道,也不想见紫颜有如此神伤的一刻。

圣手先生默然无语,这是错觉,他仅仅是堕入了迷梦未醒。

“你为什么要学易容术?”紫颜问。

是为什么呢?有一双操纵命运的手,可瞒天过海呼风唤雨。他屡屡得偿所愿,只因容颜变幻,世人就把他当成了另一个。他成了江海里自由游弋的鱼,哪里都能游刃有余。

圣手先生斜睨紫颜,这个传说中神样的男子,易容业中流传太多沉香子和他的异闻,这会儿居高临下地想来教训自己?

他冷笑着直视紫颜道:“别想用大道理压人,我不信你没用易容术做过利己的事。技艺只是工具,我们既靠这行吃饭,也能靠它翻云覆雨、平步青云!装清高没有用,是人就概莫能外。今次我运道不好输了,下回……”

“没有下回!”照浪冷不丁一把扼住圣手先生的喉咙,他张大嘴呼叫,喊不出声,听到众人倒吸冷气退开。

照浪的手扣得越来越紧,像抓住猎物的恶魔嗅到甜美的血腥,脸上渐露出狠戾的笑意。

圣手先生哀求地望着他,想扳动致命的那只手,却是浑身乏力。他目光流出恐惧之意,喉咙咔咔响着,如同被操纵的玩偶。照浪眼中杀气蒸腾,迸出几个字,刀击般撞在他胸口,“你输了,任凭处置。”圣手先生瞳孔一缩,再无先前的神气。

紫颜按住照浪的手,正色道:“他是小人,但你杀他不得。”

“你这是慈悲杀人。你用钝刀,我用快刀,一样是置人于死地。”照浪眯起眼看他,勒紧的手又用多了力,令圣手先生因窒息而拼命挣扎,“这人无视玉观楼的规矩,为扬名不择手段,我是此间主人,奉命行事,当然生杀予夺。”

“何必脏了你的手?他自有官府处置,下辈子都会在牢中度过,血溅楼内毕竟不祥,莫吓着你召来的客。”紫颜回望圣手先生,凝视他苍白的脸,“你说得没错,易容术是利己之术,但你忘记了利己不能害人,否则与强盗何异?圣手,也偷不来好运。”

圣手先生脸色青紫,就差了一步,如果能再耐心再稳当一些,迟点出手,这对头就不会看穿他的底细。这是命,他执拗地想,眼里的悔意只为行差踏错的一步。紫颜像是读懂了那目光中的含义,默然转过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