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归天马 8(第13/22页)



  地面上列队等候的弓手和斥候们全都提起了手弩和长弓,夺罕却凝望着黑暗深处,迟迟不肯下令。

  “要等到什么时候?”雷铎修格的语气已近乎粗暴。

  诺扎毕尔吐掉嘴里的草叶,从树桩上起身:“如果有人等不及的话,也可以先把箭头点上了等着,不过一会儿烧着了手指头可不要哭。”“让他们再走近些。”夺罕淡淡说道,并未抬头看雷铎修格一眼。

  他们在难挨的寂静中又等待了一刻,忽然朔勒占据的那棵雪松惊慌地摇晃起来。

  “……雷铎修格,你看见了吗?”“看见什么?”“还有……后面还有!”朔勒结结巴巴地说。

  雷铎修格极目远眺,眼下那队游荡的光点离他们还有两里多远,除此之外只有无尽的黑暗。他背着长弓,无声地跃到朔勒栖身的那根粗枝上:“在哪儿?”少年哆嗦着指向黑暗中的某一个点:“那些火把后面……就是那里。”“雷铎修格,照个亮。”夺罕平静的声音传了上来。

  “那儿太远了,就算是长弓也射不着。”朔勒在摇晃的枝干上谨慎而笨拙地保持平衡。

  “谁说射不着?”雷铎修格扫了他一眼,“把你的弓也给我。”配发给他俩的长弓都是新近赶制的,出自同一名工匠之手,用的木料也是同株白榉,尺寸与形制并无分毫差别。雷铎修格左手并紧了这对硬弓,双弦与双箭扣在右手指间,开至六分,已不能再张。他拢紧了眉头,干脆抬起左脚蹬住弓背,右臂向身后竭力拉展,一寸寸撑开极粗的牛背筋弦。雷铎修格平素有一副好脾气,朔勒从未见过他如此凝重凶狠的表情,也是第一次见他张弓的手在颤抖,心中不禁忐忑,总觉得下一瞬间弓弦就要经受不住过于沉实的劲力,猛然崩断,可它们还是无声地在雷铎修格手中抻紧,缓慢却执著。终于双弓都开至满月般圆足,年轻的弓手头领背倚树干,在枝头上稳稳单脚站立,像个走悬绳的西陆艺人。

  “快点火,蠢货。”诺扎毕尔从树下抛上来一支火把,朔勒险险接住,手忙脚乱引燃两支长箭镞头上的浸油棉纱。

  雷铎修格眯着兽一般明亮的金眼,在黑夜中望向那根本不存在的目标。朔勒知道,他还是什么也看不见,只能依赖自己指出的方位,可是一旦有了方位,他就一定能把箭送到那儿。

  “闪开!”雷铎修格哑着嗓子命令。

  朔勒急忙一蹲身,脚下树枝晃悠起来,雷铎修格的手却稳健异常,五指乍放,长箭拖着寒锐的啸声迸射直出,刺穿夜幕。也就在这一刻,紧绷至极限的力道登时松脱,双弦终究经不起这样的苛烈张弛,同时铿然挣断,在弓手俊秀的面孔上抽开两道血痕。

  火箭去得既急且高,仿佛闪电撕裂混沌,划开两线毫无弯折的轨迹,掠过雪松的尖梢,越过那些明火执仗的左菩敦人头顶,仍不陨落。

  光明过处,看似空寂的林间竟有无数金属冷光一闪即逝。

  无需命令,山棱上的全部弓弩已立即张满。追随雷铎修格长箭的去向,万千火光在夜空中铺展,如同涌上沙滩的潮水,照亮了整片山麓。

  马贼轻轻吹了声油滑的呼哨:“嘿,田鼠洞里掏出一窝蛇。”漫山遍野,布满了全副武装的左菩敦人,方才黑暗中折射的冷光只是他们盔上的尖刺。

  “射到他们身后去!不要把他们分割开!”夺罕高喊,手上仍不停挽弓搭箭,每一放都是三支首尾相逐的连环火箭。

  左菩敦人抛弃了累赘的火把,呐喊着向上冲锋,密集的火箭大半落到他们中间,其余的没入半山腰的松林,林木立刻星星点点燃烧起来。左菩敦人也用箭矢回报,他们的地势虽低,却可以借助猛烈的顺风,将山棱上的弓阵逼退至南侧树林边缘。

  “烧得太慢了。”诺扎毕尔扯出一条草绳,绕过肩背交叉绑紧,一面冲弓手们叫嚷:“你们这帮小娘们听好,箭不是用不完的,别给我满天乱撒。一会儿看清了老子在哪儿,朝着老子的方向放箭!”他在自己背后插上了七八支未燃的火炬,歪着瘦长脑袋训话,活像只丑陋的孔雀。

  “我会射着你的。”雷铎修格擎着火把跃下枝头,从成捆的箭矢中翻出一张备用的长弓,语调冷淡。

  “就凭你?能射中瀚北第一快马手?”“你是第二。”夺罕插话,语气中藏着一丝笑意,“何况地势这么陡,马会在树丛里摔断脖子,你还是靠两条腿吧。”马贼张口结舌了一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