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归天马 8(第10/22页)



  “下一个是我。”米玛朵对朔勒说。

  “不……”法特沃木伸出了手,却被她轻易闪过。

  “我不和你分开。”她说。

  “不行,不行,不行。”法特沃木只记得这一个苍白的词汇。

  “永无悔恨,永不仳离。”米玛朵的脸颊冻出两道绯红,一笑起来便裂开小小的皴伤,“如盐入水,如血入酒,如雨滴入河,如河流入海……你记得战誓,就把婚誓忘了吗?”法特沃木愣住了,丑陋的红黑伤痕占据了他的脸容,显出奇异的悲哀神色。

  朔勒也快要哭了,他剩余的勇气实在不够支持他把烙铁按到一个年轻的母亲脸上。

  “女人,你真的决心要当奴隶吗?”清亮而冷淡的声音问道。不知何时,染海已登上了岗哨的高台,站在夺罕身后,银狐裘围裹的面庞上刻印着新鲜未愈的伤痕。

  “是的,尔赛依。”米玛朵仰望着染海。身为左菩敦人,她本该称呼染海为大阏氏,可是她却像个服役于右菩敦部的奴隶一般,对染海用了部族公主的敬称。

  染海当然明白这层意思,微微皱起了眉:“我的儿子需要一个乳母,但我不想让乳母脸上的黥印吓着他。如果你脸上没有那个奴隶印记,就可以带着你的孩子一起住在我的女奴营帐里。”米玛朵挽起裙裾,跪在尘土中,向染海深深叩头。

  染海点了点头,刚要走下望哨,忽然又转了回来:“不过记住,要是你伤害我的儿子,我会加倍还在你的孩子身上。”说完,她就离开了,没有多看夺罕一眼。

  环山内的最后一点野火刚被扑灭,合萨们仍在奔忙着治疗伤者,焦裂的土地上就重新燃起了星星般的炊火。孩子们啃完羊腿,挥舞着棒骨追逐厮打起来,油光光的小脸上滚满黑灰,让半醉的男人们哈哈大笑。

  夺罕牵着马走过他们中间,年长的女人便走上来,两手捧上温热的蜜酒,退去时俯身亲吻他的刀鞘。欢声如同泉水般四处跳跃奔涌,夺罕站在人群中,却觉得自己像是流水中不为所动的一块冰冷砥石。但他还是喝干了酒,向那些微笑的脸回以微笑。

  额尔济在王帐门口迎接夺罕。只要将甲胄结束整齐,日渐老去的右菩敦王就仿佛一夜之间拾回了岁月从他身上窃取的力量。

  “怎么样?”他的紫眼关切地看着夺罕。

  “我给您带来了两千名奴隶。他们宁可在脸上留下烙印,也不愿再做我的子民。”夺罕苦笑。

  “别管什么奴隶了,孩子,我最担心的是你。”额尔济如同慈父般拍拍他的肩头,“你需要好好睡一觉。”夺罕沉默地点头,于是银发的老汗王体谅地没有再多说什么,放开手,让他走进了染海的营帐。

  营帐内没有点灯,深寂的黑暗里,染海唱着一首催眠曲。歌声轻悄,带着点颤抖,也只有在这种时候,她的声音听起来才像个十六岁的女孩儿。

  夺罕进门时,带进了一线微光,借着那光亮,他看见查尔达什已在矮榻上睡熟了。

  “他睡着了。”夺罕低声说。

  于是歌声消失了。

  夺罕走近她,看见那个胆大包天的姑娘坐在矮榻脚边,把自己蜷成小小的一团,仿佛是怕冷,又仿佛是不愿被人发现藏身之处。

  “怎么了?”夺罕在她面前蹲下,看清了她脸上的泪。泪水在幽暗中划出黯淡的银痕,像是她银紫色的澄澈眼睛正在融化。

  染海不回答,只是抬眼看他。如此复杂难解的神色,他曾见过一次,就在他回到鹄库草原的那天。

  “是为了他?”夺罕胸口涌上一股寒冷的疼痛。

  染海再次低垂了双眼,如同一只顽固不肯开口的贝壳。

  他伸手想替她擦干面颊,却被染海一把攥住了手,不让他再有动作。

  “如果你不回来就好了。”她终于缓缓地说。

  夺罕竭力压抑着那股涌动的钝痛:“你自己不是也对他动了刀吗?”染海开口,却无法反驳,泪又猛然淌了满脸。

  痛意忽然化成了残忍的怒火,一丝冷笑无法控制地从夺罕唇边逸出:“你后悔了吧。十几万部众冻死、饿死、变成奴隶也不要紧,只要他一个人活着就行了是吧?”猛烈有力的一拳打进了他的左腹。染海在黑暗中朝他扑来,双眼像小母狼一般闪烁愤怒的荧光。夺罕抓住她的手腕,她挣脱了,又是一拳结结实实打在他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