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 精灵议会(第31/53页)

然后他就醒了。

他跟世界之间的赋格曲句句交错在一起。他、乔治和弗雷德三个人穿着靴子全副武装地站在一个地铁入口处:那是个寒冷的春日,像一张凌乱的床,世界依然沉睡其中。

“城北?城南?”乔治问。

小心脚下

奥伯龙曾提议尝试别的入口,或是在他眼里有可能是入口的地方:一座上了锁的公园里的一座凉亭(他有钥匙),城北的一栋建筑物(那是西尔维担任迅捷信差时最后一次出差的地方),还有终点站下面的一座拱顶地下室,有四条走廊在那儿交会。但这趟旅程的主导者是弗雷德。

“渡轮,”他说,“我们若要搭渡轮,就表示要过河。所以如果布朗克斯和哈勒姆区不算,垃圾掩埋场和斯派腾戴维尔这些海埔地也不算,而北方的锯木场、伊斯特和有桥的哈得孙河也不列入考虑的话,也还是有一大堆乱七八糟的河流,你们懂吧?问题只在于它们现在全变成了看不见的地下河流,上面盖满了街道、住宅、商业大楼。它们从下水道流过,变成涓滴细流,接着累积起来、注入岩层,变成了渗透水和你们所谓的地下水。但它们还是在那里,懂吧?懂吧?所以我们第一步就是要先找到该过的那条河,下一步才是过河。而如果它们大部分都是在地下,我们就得往地下去。”

“好吧。”乔治说。

“好吧。”奥伯龙说。

“小心脚下。”弗雷德说。

他们小心翼翼地往下走去,仿佛置身陌生之地。但他们其实很熟悉这里,就只是火车和它的隧道及站台而已,还有那些自相矛盾的疯狂指示牌(对迷路的人一点帮助也没有)、渗透的污水和远方那些腹鸣似的隆隆声。

奥伯龙在下楼的半途停下脚步。

“等一等,”他说,“等一下。”

“咋啦?”乔治迅速环视周遭。

“这太疯狂了,”奥伯龙说,“不可能是这样。”弗雷德已经绕过了前方的转角,正挥手要他们快点赶上。乔治站在他俩中间,看看弗雷德又抬头看看奥伯龙。

“走啦,走啦。”乔治说。

这会很难,非常困难,奥伯龙心想,一边不甘不愿地跟上他们。相较于从前喝醉酒时放任自己陷入意识不清的狼狈状态,要屈服于这件事反而困难得多。但他在那段漫长的酗酒岁月里学会的技巧却是他现在仅有的东西,是他踏上这趟探险时携带的唯一装备——懂得如何放弃自制,如何忽视羞耻心、就算引人侧目也在所不惜,如何不去质疑周遭状况,或至少在找不到答案时不感到意外。但就算具备这些能力,他也还是怀疑自己能否走到最后。而倘若没有它们,他铁定连出发都没办法的,他心想。

“好吧,等等我。”他跟着他们往更深处走去,“等一下。”

倘若他之所以会经历那段可怕的时期、经历那样的基础训练,目的就是为了让雪盲又中暑的他熬过今天这场差异的风暴、穿越这片黑暗的森林,那要怎么办?

不。让他踏上这条路的是西尔维,或应该说是西尔维的离去。

西尔维的离去。但如果是这样呢:万一西尔维的离去、万一她一开始之所以出现在他生命里,老天爷……万一她的爱情和美丽打从一开始就是设计好的,那又怎么办?也许这一切只是为了让他变成醉鬼、让他学会这些技巧、训练他探路,让他毫不自觉地在老秩序农场蛰居好几年等待消息,等待莱拉克现身、等她用承诺或谎言让他内心死灰复燃,而一切都是为了他们自己的某个目的,跟他或西尔维完全无关。

好吧:假设真有这个议会好了,假设那不是谎言,假设他真会跟他们面对面,那么他还真有一些问题想问,看他们能说出什么好答案。若真走到这一步,只要让他找到西尔维,他铁定要好好问问她在这一切当中究竟扮演什么角色。他可是有一堆天杀的尖锐问题要问她,只要让他找到她。只要,只要让他找到她。

就在他思考这些事的时候,他看见下方有个穿着蓝裙的金发女孩从弯曲的电扶梯最后一级跳下去,在一片棕色的黑暗中显得很明亮。

她回头瞄了一眼,接着(知道他们看见了她之后)就从一根标柱旁绕了过去,柱子上写着:“抓紧帽子”。

“我觉得走这里没错。”乔治高呼。他们一起往下跑去,此时刚好有一列火车呼啸而过。火车掀起的疾风差点吹走了他们的帽子,但他们的手快了一步。“对吧?”乔治按着帽子隔着火车的声音大喊。

“没错,”弗雷德也抓着自己的帽子,“我才正要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