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末刻 暮 雨(第7/8页)

  "虽然只有六里地的距离,可是少主……廉苍走到这里,已经长途奔袭了将近三十里,穿越了六道营垒,前后四个时辰!无论马还是人,能坚持如此长久的战斗都已是奇迹……少主……你还能要求什么呢?

  “少主在幕后指挥,代替储大人完成的那些扫荡小国的会战,使用骑兵快速穿插包围的战术确实屡建奇功,但是,今天咱们的对手……太强了……放眼当今天下,以周军实力之强盛,哪怕是云中帝君亲率大军,也不一定靠得近师亚夫的本阵。如果当初按照廉苍大人的建议,在穿越郑军营垒之后,向姬冲的背后发动攻击……”

  “向姬冲发动进攻并不能打赢这场战役!”荡意虎梗着脖子喊道,“打败一支攻城集团有什么用?!我精心策划这么久,为的是拯救徐国,打败周国!为什么你们不按照我说的去做,啊?我们离胜利只差一步,只差六里地,六里地!”

  父夷奇扫了一眼惶恐而立的众武官,长叹口气,道:“也许……这本来就是场赢不了的战争。”

  荡意虎刷地一声拔出小配剑,抵在父夷奇的喉头,尖叫道:“你……你混账!”

  父夷奇偏过头,并不挣扎,语气也没有丝毫变化,道:"少主杀了我,老奴也是这句话。少主今日定下的目标,虽然看上去可以引领徐国险中求胜……可是少主,你在意的是徐国的未来,还是胜利?焚烧都城,使万民葬身火海,到底是为了保护国家,还是仅仅把他们当成武器?临行的时候,太卜大人跟我说,今日一战,乃是因为大王所行之事逆天,所以这是拿国运在与天意相赌。国运既是武运,亦是大王成败之数,二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但若武运没有推动国运,则两败俱伤,不可收拾……

  “刚才内宫里的那声霹雳,现在看来,时间上大致与奄行大人全军覆没的时间差不多……少主……也许咱们已经败了,败给天意,非……战之罪……”

  荡意虎剑尖在父夷奇喉头划来划去,却刺不下去,泪水大滴大滴地从脸上滚了下来,终于大叫一声,将配剑用力摔出,那剑直飞出去,在帐上划了一条长长的口子。在场的武官们终于撑不住,一个个泪流满面地跪倒在地,放声大哭。

  便在此时,大帐幕布一掀,中行司马雎凤鸣闪身进来,惊愕地看着乱成一团的武官们。荡意虎见他已经脱去袍带,全身戎装,心中一紧,道:“雎凤鸣,怎么了?”

  雎凤鸣见他脸色惨然,更是大惊,却不敢在脸上显出,行礼道:“少主……齐军大营……又燃起大火!”

  他声音虽不大,可荡意虎的脸色刹那间由红变青,嘴唇哆嗦了一下。父夷奇知道他年纪幼小,虽然长期指挥大军作战,可是面临情况如此复杂的大败还是第一次,情不自禁地挡在他面前。荡意虎却很快镇定下来,伸手推开挡在身前的父夷奇,带头向帐外走去,众武官紧紧跟上。

  虽然荡意虎的本阵设在干涸的祁河旧河道中,但大帐位于一处小岛上,周围都是冲积平原,放眼望去,可见到几乎整个堰都城南面的原野。眼下,堰都城已重新笼罩在一片白茫茫中,天已经亮起来。二十多里外的西山上,一团明亮的火光正在加速驱散笼罩在丘陵上的雾气。在这么远的距离看过去,火光稳定,像黑色山嵴上的一个不动的亮点,刺得人眼睛疼。

  荡意虎站在帐前,怔怔地看着。他的身体僵直不动,双手垂下,袍脚却在微微抖动。众武官从未见过他如此,都不明白为什么区区一处的齐军营垒一再燃起的大火,却让这个叱咤风云统帅如此失态。

  只有父夷奇明白……他没有挤在人群中,独自沿着大帐走到后面,避开众人的眼光,在一处泥地上跪了下来。他摘下头盔,端端正正地放在地上,怔怔地凝视了它一会儿,终于忍不住用手捂住嘴,低声哭了起来。

  信念打败了工于算计……徐国灭亡了……奄行、廉苍……郑可当……你们的信念,已经被毁弃得不值一文了……

  他哭得老泪纵横,向前趴倒,头贴在地面上。冰冷的泥地沾湿了他抖动的白发,他却把脸深深地埋入泥水中,让那湿冷的故乡之水浸没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