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5/6页)

“他是巫师。”

“或是另一种我们不知其名的东西……我怕的是这一点。”他动了动,“他完全没劝达南别带矿工去伊姆瑞斯,连试都没试。那些矿工不是战士,一定会遭残杀啊,何况达南也绝不该死在战场上。他曾说过,等时候到了,他要变成一棵树,站在太阳和星空下。话说回来,他和羿司相识已经好多个世纪了,或许羿司知道没法跟岩石争论。”

“前提是他真是羿司。你会不会连这一点都无法确定?”

“不会。他弹了我的竖琴,就是为了确保我知道这点。”

她沉默不语,手指沿摩亘的背脊上下移动。“嗯,”她轻声说,“那么你也许可以信任他吧。”

“我已经试过了。”摩亘低声说。瑞德丽的手停止动作。摩亘躺回她身边,听松木在火焰中哭泣。他举起手腕遮住眼睛:“我会失败。我无法跟他争论,连杀都杀不了他,只能等他表露自己的名字,但到时可能太迟了……”

片刻后瑞德丽说了句什么,但摩亘没听见,因为他脑海的黑暗处有某个没有定义的东西骚动起来。起初,感觉像是某人碰触他的心智,他无法阻止,便加以探索,那感觉随即变成声音。摩亘张开嘴,急速干渴地喘气。那声音愈来愈大,变成一声声低吼,像是大海的低吼,海水猛扑而来,席卷码头和拖上岸的小船和渔夫的家,然后浪头愈涨愈高,扑上一处峭壁,冲毁田地,冲倒树木,在夜色中发出黑暗的咆哮,淹死尖叫的人畜。他不知不觉站了起来,回应他在赫德国土统治者脑海中听到的那声叫喊。

“不!”

摩亘听见许多混杂的声音,翻腾的黑色洪水让他什么也看不见。他全身似乎布满国土律法的经脉,感觉到那股可怕的巨浪回卷,卷走一袋袋谷物、绵羊和猪、啤酒桶、谷仓和房舍的断裂墙壁、篱笆、大汤锅、耙子、在黑暗中尖叫的孩童。恐惧、绝望和无助的愤怒涌满他与埃里亚全身。一个心智探抓着他的心智,但他与赫德相缚相系,远在千里之外。一只手狠狠地打痛了他的脸,把他震回来,震离那景象。

摩亘发现自己正瞪着羿司的盲眼。他觉得巫师此举太不公平、太不可理喻,火热的愤怒强烈地涌上心头,他激动得连话都说不出,只一拳挥去。羿司的沉重出乎他意料,这一拳打得摩亘从手腕到肩膀的骨头全都猛然被震痛,指节皮开肉绽,仿佛打在岩石或木头上。羿司看起来有一点点惊讶,身体摇晃,在倒地之前消失,稍后重新出现,坐在火炉边,手抚着流血的颧骨部位。

门口两名侍卫和瑞德丽脸上全是同样的表情,也似乎都动弹不得地愣住了。摩亘缓过气,突如其来的愤怒消散,他说:“赫德遭到攻击了,我要回去。”

“不行。”

“海水都冲到峭壁上了,我听到——我听到他们的声音,埃里亚的声音。如果他死了——我发誓,如果他死了——要不是你打我,我就能知道他怎么了!刚才我就在他脑海里。托尔——托尔毁了,所有的一切,所有人。”他看着瑞德丽,“我会尽快赶回来。”

“我也去。”她低声说。

“不行。”

“行。”

“摩亘,”羿司说,“你会送命的。”

“翠斯丹,”摩亘握紧拳头,咽下哽在喉头的灼痛,“我不知道她是死是活!”他闭上眼抛出心智,抛过黑暗的雨夜,抛过广袤的森林,抛得尽可能远。摩亘朝意识边缘踏去,但有个影像在他脑海中形成,在他行动的同时将他拉回。摩亘睁开眼,看见塔墙上的火光。

“这是陷阱。”羿司说,声音仿佛被疼痛掏空,但非常有耐心。摩亘没多费唇舌回答,只顾从脑海里抓出鹰的影像,但还来不及易形,那影像已迅速变成一双灼盲的淡色眼睛,看进他脑海,把他拉回己身。

“摩亘,我替你去。易形者正等着你,但他们几乎完全不认识我。我动作很快,马上回来。”羿司突然站起,因为摩亘在他脑海里填满火光和阴影的幻象,并在幻象中匿迹消失。摩亘就快走出房间,但巫师的眼再度穿透他的思绪,打破他的专注。

他怒火又起,继续往前,却碰上坚实的石头幻象挡在门口。“摩亘。”巫师正说着,摩亘陡然旋身,在羿司脑海里吼了一声。那吼声应该能扰乱巫师的注意力,让他无法维持幻象,但巫师的脑海却像一处巨大而黑暗的深渊,吼声只在其中回荡,造成不了伤害。

摩亘站着不动,双手平按在那石头幻象上,脸上冒出细细一层汗,既是畏惧也是疲倦。那片黑暗有如警告,但他让自己的心智再度碰触,试着穿过幻象,触及巫师思绪的核心。然而他只是踉跄着往黑暗更深处探去,感到某种广大的力量不断退到他搜寻范围之外。他追个不停,直到再也找不着回来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