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黑都(第10/12页)

“我忘了。”田鸢昏昏然地说。

弄玉拔腿就走。

当天晚上,田鸢来了。“我有罪,”他低声说,“到走廊上等我。”弄玉战战兢兢地来到走廊上,辨认走廊两端的灯火是否在移动。田鸢冲下来把她抄上了天,就像把她从匈奴人马背上夺回一样。在半空中,他紧紧抱着弄玉说:“我错怪你了。”她把头埋在田鸢肩头,以躲避使她睁不开眼睛的风:“他只是我的弟弟。”他们看星星,从手指尖开始重新抚摸,不知不觉穿越一片冰晶,飘上了没有一丝乌云的高空。跟他在一起从来不觉得冷。在澄净的星光下,弄玉发现田鸢眼角有个白渣,叫他别眨眼,伸出一根手指头帮他把白渣抹掉。她凝视着田鸢的眼睛说:“你不知道,我多么爱它们。”

胡亥终于对一千级台阶忍无可忍了,要让弄玉搬到最底层去。弄玉考虑了一下,同意了。总不能为了田鸢一年半载来一回,每天爬那么高的楼吧。宫女宦官们通宵穿梭在灯火通明的走廊上,田鸢是不可能来了。不过她还是在楼上多住了几宿,等着最后一次子夜相会。没想到,田鸢得知这个消息后并没有生气:“好啊,你不用受那么多累了。”他终于学会为别人着想了。可他下一句话让弄玉很不是滋味,“我已经习惯了把心里的你约出来玩。”弄玉想:什么意思?难道我……活色生香的我就躲过你吗?只有你叫我“滚”过呀!

在田鸢眼里弄玉确实是无处不在,山坡上、楼台上、树上、花瓣中、云彩里都有她的幻影,满足于这些幻影时,他就不是那么渴望见到她了。这期间她的面孔又模糊起来,就像在城堡里推托他求婚后那样,好在相爱的过程表明这不一定是个坏兆头。

入秋的一天,他在通天塔下看见弄玉混在工匠们当中,工作服都磨破了。他没过去打扰她,但悄悄让桑夫人为她做了一件粗麻衣,特意在肘和膝盖的位置绣花,让那些地方厚一点。弄玉来找他的时候,他就把这个宝献出来,弄玉笑着躲它:“不行,这哪是干活的衣服啊,分明是小孩子穿的。”田鸢把她摁在床上给她换,但是他忘了弄玉的腰带是怎么解开的了。还是弄玉自己解开了腰带,换上了童装,让他看一眼,再脱下来叠好。趁他高兴,告诉他:“我要到关外去挖宝了。”

田鸢的脸一下就沉下来,弄玉知道这个小心眼在想什么。

“你记住啊,他是我弟弟,不是外国的王子!”

孔雀传书

这件事往后推了推,因为孔雀送来了一封怪信:“玉人玉人,凤凰游之;彼君子兮,爰以求之?”田鸢不承认这是他写的,骄傲地说自己是文盲。弄玉怀疑是百里桑在跟她开玩笑,就找出百里桑以前送给她的“维凤有巢,维鹅盈之”之类的诗查笔迹,可又觉得百里桑现在的笔迹应该成熟一些了,她就回家试探百里桑:“你很久没把诗给我看了。”这家伙不耐烦地说:“写屁诗,这年头谁还写诗。”此人的嫌疑可以排除。“那就是春秋年代一个花痴公子显灵了,”她告诉田鸢,“你的醋吃不完。”

过不了多久,第二封信又来了,说秋雨霏霏,看在孔雀淋湿了羽毛的分儿上还是给他回一封信吧。弄玉就在枫叶背面告诉他:我最讨厌躲躲藏藏的人了。但在路上一看到美男她就想:“到底是谁呢?孔雀缺心眼,谁给它一片树叶它都送。”也许他竟是个隐身人,竟然就在身边呢。她觉得跟一个隐身人斗斗法挺解闷的,他要是真蹦出来,也怪好玩的,后来就不把这些信给田鸢看了。

他们在信上互猜长相。弄玉说他一定长得很惨,否则怎么偷偷摸摸写信呢,隐身人乐呵呵地出了一道题给她:邹忌、宋玉、秦舞阳、荆轲,认真猜猜我是哪一型的?弄玉没见过这些人,没法猜。他便吹嘘道:宋玉的脸再黑一点点就是我。听起来这好像是田鸢的脸,弄玉对他产生了生理上的好感,但仍然告诫自己:假如这家伙胆敢跳出来,我就一口咬定不认识他。

他对弄玉的描述基本上准确:你是个牛奶里泡大的雪白的姑娘,你不丰满,个儿也不高,但是小女人青春常在。弄玉估计他偷看过自己,不以为奇。一天晚上,隐身人的信从田鸢已经不可能光顾的窗户飘了进来,孔雀的羽毛在窗格间微微颤动。隐身人想知道这里的灯光是什么颜色,弄玉说这里的灯笼都是无色透明的,灯光就是火的颜色,没什么奇怪的。

她谨慎地描述自己的生活,避免炫耀身份,尽管它有可能早就被识破了。她说自己曾经生活在空中,现在透过窗户却能看见桂树的枝条,隐身人对这种环境表示惊讶,问她是不是住在月宫里。当事情发展到隐身人想知道在这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地方睡觉的女人穿不穿衣服时,弄玉中断了通信。她还不想同田鸢以外的任何男人谈论光身子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