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7/9页)

“我能——我能——”我试着回应,一边哆嗦,一边试图仰身避开他。他转身背对我,硬拖着我下楼梯,转了一圈又一圈,这次我们转了五圈才到下一层,然后又是三圈,光线变暗,最后他才把我拖到高塔最下面一层的地板上,这是一个巨大而没有窗的地牢式房间,石块砌成,有一个巨大的壁炉,看上去像一张嘴角下拉的嘴巴,传说中地狱烈焰一样的火苗充斥其中。

他把我拖向壁炉,在盲目的恐惧中,我意识到他要把我丢进火里去。他太强壮,这跟他的身量很不相称,轻易就能把我拖下那么长的阶梯,但我也不会任由他把我丢进火里。我不是淑女式的乖女孩,我这辈子都在树林里疯跑、爬树、钻灌木丛,慌乱中力量又加倍惊人。我被拖着靠近壁炉时大声尖叫,接着就拼命挣扎、抓挠、扭打,所以这一回,我还真把他掀翻在地了。

我跟他同时跌倒,我们两个的头都撞在石头地板上。晕头转向四肢纠缠着蒙了一会儿。火苗就在我们身边升腾跳跃,噼啪作响,我的慌乱渐渐褪去,突然发觉壁炉边墙面上有小小的铁炉门,炉火前还有烤肉签,上方宽大的柜子里装了不少锅具。这里只是厨房而已。

过了一会儿,他用几乎是惊奇的语气问:“你疯了?”

“我还以为你要把我扔进烤炉里。”我说,头还有点儿晕,然后就开始大笑。

其实这不是什么真正的笑——我那时候已经有几分歇斯底里,六神无主,肚子又饿,被拖下楼梯后脚裸和膝盖青肿,倒地又摔得脑袋很痛,但一笑起来,就收不住。

但是他不了解内情啊。他知道的,就是这个被他选中的乡村傻丫头正在嘲笑他本人——龙君,整个王国最伟大的巫师,该丫头的领主和主人。我觉得,那之前的一百年,恐怕都没人敢嘲笑他。他坐起来,把我的腿从他自己的腿上踢开,站起身,对地上的我怒目而视,像只愤怒的猫儿。我只是笑得更厉害,他突然转身离去,留下我一个人在地板上傻笑,就好像他也想不出什么办法对付我似的。

他走后,我的干笑渐渐停息,空虚和恐惧感都减轻了一些。他毕竟没把我丢进火炉,甚至都没扇我耳光。我自己站起来,环视房间:当时并不容易看清,因为壁炉太亮,这里又没有别的灯光。但当我背对火焰,就开始分辨出大房间的样子:其实还是有分隔的,这里有些凹室和矮墙,还有些架子上放满了闪亮的玻璃瓶——我认出那是葡萄酒。我舅舅曾经给我外祖母家带过一瓶,过冬至时用。

这里到处都储存着食物:好几桶苹果用稻草分隔,成袋的土豆、胡萝卜和防风根,还有长辫的圆葱。房间正中的桌子上,我看见一本书,立在没有点亮的蜡烛、墨水瓶和羽毛笔旁边。我打开它,发现这是一部账本,里面有所有食品的库存清单,字迹非常有力。在第一页底部,有一段很小的字迹,我点燃蜡烛,弯下腰,眯起眼睛细看,才勉强看清内容:

早饭八点,午间正餐一点,晚餐七点。提前五分钟把食物摆放在书房,你就一整天不必见到他——知名不具。勇敢些!

无价的忠告,而那句“勇敢些!”就像友善之手的爱抚。我把账本抱在胸前,这一天头一次不再觉得孤单。天色看起来接近中午,而龙君并没有在我们村子里吃过饭,所以我开始张罗正餐。我不是什么优秀厨师,但妈妈至少监督过我学会凑出一顿饭,而且我承担了全家的采摘工作,食材好坏还是能分清的,也会分辨水果何时成熟。我以前从来没有过这么多材料可用:这里甚至有几抽屉的香料,闻起来就像是冬至时的蛋糕,还有一整桶新鲜的软质灰盐。

房间尽头有个特别冷的奇怪地儿,我在那里找到些挂起来的肉类:一整只鹿,还有两只大兔子。一大箱鸡蛋,用稻草隔开。壁炉上有一块新烤的面包,已经用布包好,我还在面包旁边发现了一整罐炖菜——兔肉、荞麦粉加红小豆。我尝了一口:美味得像是宴席主菜,咸里透着点儿甜,软到入口即化,这又是账本上不知名的书写者留给我的礼物了。

我根本不知道怎样做出那么美味的食物,想到龙君可能习惯了这么好吃的东西,我就更加心虚。但我还是感激涕零,很高兴能有这么一大罐现成的东西。我把它放在火炉上方的架子上加热,其间洒了一点点在我裙子上——我打了两个鸡蛋,放在平底锅里煎,又找来一副托盘、一只碗、一个盘子和一把勺子。等到兔肉热好,我把它放在托盘上,切好面包——我必须得切它,因为等着兔肉加热时,我把面包的一头揪下来自己吃掉了——然后摆上黄油。我甚至还烤了一只苹果,撒上香料:我妈妈教我这样做的,冬天礼拜日晚餐可以吃这个,这间厨房有那么多灶孔,我可以在别的食物烹饪过程中做这个。等到所有食物都在餐盘里摆放就位,我甚至还有一点点得意:这看起来就像是节日大餐,虽然有一点点奇怪,因为只有一人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