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落拓王孙戏丽姝(第6/7页)

邹三给自己的伙伴说话挤迫,面子上挂不下了,但他还是不肯向那少年书生动手,却将狼牙棒一摆,上前夹攻上官婉儿。

邹三的武功不在刘四之下,而且他的狼牙棒重达四十二斤,力大棒沉,不畏宝剑,这一来上官婉儿更是难于应付,险象环生,气得骂道:“绿林中也讲义气,读书的反不如强盗!”她这话却是明显的在骂少年书生。就在这刹那间,上官婉儿说话分神,手中的宝剑被邹三一棒磕歪,刘四的软鞭登时似长蛇般的拦腰卷到!

忽听得那少年书生一声长啸,朗声吟道:“巾帼有英豪,愧煞须眉汉!哼,四个大男人,欺侮一个弱女子,当真是连我也看不过眼了!”长啸声中,身形疾起,照面之间,便将邹三的狼牙棒劈手夺去,长袖一卷,李七的单刀飞上了半天,刘四这一惊非同小可,长鞭一招“驾乘六龙”刚刚抖动,那书生骂道:“你这厮最可恶!”五指一拿,抓着了鞭梢,他这动作,快如闪电,刘四来不及松手,已被他挥了起来,啪哒一声,掷出三丈开外,少年书生哈哈大笑,转身一个蹬脚,又将那个使铁尺的盗魁踢翻了。

群盗大惊,纷纷涌上,少年书生骂道:“你们这班宝贝,丢尽了绿林的面子。把兵器给我留下,通通都滚出去!”但见他掌劈、指戳、脚踢、袖卷,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给他沾着的,兵器无不脱手,片刻之间,刀枪剑戟,堆满一地,所有盗徒,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连跑带跌的都逃得干干净净!

上官婉儿又惊又喜,呆呆地望着少年书生,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来。只见那少年书生狂笑之后,忽而哭出声来,呜咽吟道:“山水虽雄奇,豪杰难寻觅,日暮欲何之?吾心自寂寂!”他单人空手,打败群盗,却反而豪气尽消,伤心流涕,真是大出情理之外,任是上官婉儿绝世聪明,亦觉难解!

过了好一会子,少年书生的哭声才渐渐低沉下来,上官婉儿这时心神稍定,走上去道:“你今日大获全胜,却何故伤心?”少年书生道:“就因为这班强盗太过不成气候!呜呼,霍子孟之不作,朱虚侯之已亡。伤心宇内英豪,尽归新主;忍见天京神器,竟属他家!”霍子孟即汉初的名将霍去病,他曾辅佐幼主登基,保全汉室;朱虚侯是汉宗室刘章的封号,在汉高祖刘邦死后,吕后篡权,残杀宗室,刘章削平诸吕,重新安定了刘家的天下。上官婉儿听书生说出了这几句话,禁不住心头一震!

抬起头来,忽见那书生又换了一副神气,神采奕奕,眼波流转,也正在望着自己,上官婉儿脸上一红,只听得那书生又吟道:“世运虽移豪杰志,幸逢知己属红颜!”上官婉儿道:“你这人呀,哭哭笑笑,真是令人莫名其妙!谁人是你的红颜知己?”

那书生招手道:“你过来!”上官婉儿笑道:“我可不敢高攀做你的红颜知己。”那书生突然将她手腕一带,左手一举,轻轻拨开她覆额的云鬓。上官婉儿性情虽然脱略,却也给这书生突如其来的举动怔着了,登时心头鹿跳,想叱骂他轻薄无礼,却是舌头打结,骂不出来。

那书生哈哈一笑,叫道:“果然不错,你是婉儿!”上官婉儿一怔之下,一个相识的影子闪电般在心头掠过,就在同一时候,上官婉儿也失声叫道:“你是世子!”

那书生放开了上官婉儿,笑道:“怪不得我前日第一眼瞧见你时,就觉得好生眼熟,像是在哪儿见过似的!但若非瞧见你额角上的斑痕,我还不敢认你呢!”上官婉儿惊喜交集,急忙问道:“世子,你怎的不在京中,却扮成这副模样,在江湖上浪荡?”那少年书生苦笑道:“如今江山已改姓武的了,你还称呼我做世子做什么?我与你一样,都是天涯沦落之人,我叫你婉儿,你叫我李逸!”

原来这个李逸乃是唐朝宗室,他的祖父李建成是唐太宗李世民的长兄,他和武则天的儿子李弘李贤等人是堂兄弟辈。李世民的帝位是从他哥建成手中夺来的,事后内疚于心,故此对哥哥的后人甚为优待。李逸自小便长在宫中。上官婉儿的祖父、父亲都是宫廷中的文学侍从,上官婉儿小时也常出入宫禁,是以和李逸认得。李逸比婉儿年长七岁,小时候最喜欢逗婉儿玩耍,有一次捉迷藏,婉儿用手帕蒙了眼睛,去捉李逸,摔了一跤,额角上留下了一个疤痕,李逸刚才拨开她的云鬓,为的就是要瞧她额角上有没有疤痕。

往日禁苑繁华,恍似南柯一梦;今日江湖落拓,俨如隔世重逢。万语千言,不知从何说起——

过了半晌,上官婉儿叹口气道:“我祖父和父亲被杀的事情,想来你是早已知道的了?”李逸点点头道:“我就是在那一事件之后,逃出宫的。幸而我及早见机,要不然焉有命在?呀,你也许还不知道,就在这七年之中,那女魔王接连杀了三十六家王亲国戚,皇帝宗室被杀的更多,连她自己的儿子也不能幸免,或被贬谪,或被毒杀,思之令人寒心!”上官婉儿道:“这些事情,我也听长孙伯伯说过了。咳,真想不到你也是给那女……给武则天迫得逃亡的。”她本来想跟着李逸,将武则天称做“女魔王”,却不知怎的,话到口边却又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