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第5/6页)

“这里能看到整个乱葬岗。”易厢泉指了指这一片土包,“你要知道,挖掘地道是个巨大的工程,而这片乱葬岗年头已久,不少尸骨暴露在外,人数之多,令人咋舌。这些大部分是劳工,什么工程能耗费这么多人力?修建陵墓,以及——”

“开矿?”夏乾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乱葬岗。

易厢泉颔首:“应该是金矿。”

夏乾一拍大腿,一副恍然大悟之相:“这就说得通了!那首诗名叫《黄金言》,指的是吴村的金矿!富翁入山,在动乱年代,钱币反而不如金银值钱。所以他入山而不出山,因为财富就在山中。他雇劳工挖地道,目的为了开采金矿!你说吴村先祖改了河道,是不是觉得金矿在河里?”

易厢泉道:“对。那时金矿开采技术并不成熟,金子很容易在河流上游沉积。兴许他们认为金子在河道中,这才将河水改道顺着河道深挖下去,形成了山崖。他们乱挖一气,效率不会太高,直到后来金矿差不多挖尽了,村子下部也几乎被挖空。我为了出村,仅挖一条水道通往地下,吴村就被冲垮了。”

夏乾点点头:“我懂了,富翁的女儿得了病就藏在地下,那地下密室是矿道改造而成。金矿!真是讽刺!贪财的凤九娘居然把我扔到垂直的矿井里!厢泉,这里的尸体……全都是劳工?”

易厢泉的声音有些冰冷:“估计还有赶来为那姑娘治病而遇害的郎中,和巴望入赘的年轻男子。那地下密室的出口通向此地,也是为了方便弃尸。富翁挖到金子,恰逢乱世,若是传出去,必然被乱军抢了去,若是有人走漏风声,就……”

看着眼前的一片片墓碑,夏乾觉得脊背透着寒意:“他居然杀了这么多人!”

易厢泉轻言轻语:“第一次杀人是最困难的,然而恶行一旦开了头,再往下就会顺畅很多,凤九娘就是一个例子。富翁杀了这么多劳工,自然也就不在乎其他几条人命。”

夏乾问道:“那些金子,他都花掉了吗?”

“到了五哥那一代,应当不会再做杀害劳工之类的事,兴许用于分发工钱,重建村落……这些我都不得而知。但是,多年过去,还能剩下多少?”

夏乾叹了口气,愣了半晌,缓缓蹲下将雪扫尽,一屁股坐在粗木根上:“累死我了,容我缓缓。”

地上全都是积雪,夏乾本以为易厢泉会绷着脸,说些“早点下山”之类的话,催促他快速行动。然而易厢泉却没说什么,反倒同夏乾一样将积雪扫尽,慢吞吞坐了下来。

天空早已褪去了灰蒙的颜色,雾气似幕布一样缓缓拉开,阳光穿透云层照射下来。夏乾与易厢泉二人坐在树木的阴影之下发呆,周遭无风声,无鸟鸣,无人语,只听见吹雪叫唤一声,从易厢泉的怀中探出头来,瞧了瞧四周,又缩回头去。

易厢泉隔着衣服拍了拍吹雪的脑袋,带着一丝浅笑,看着眼前连绵的山。

白雪皑皑,群山似画,松柏与古庙似是用上好的墨绘制而成,伸出手去,好像要触到流淌下来的浓墨。眼前的景象美得不真实,夏乾痴愣愣地伸出手去,未曾碰到墨,金色阳光却从指尖流淌下来了。

“景色这么好,那些人还要财宝做什么?财宝就是这座山。”

易厢泉闻言一笑:“这是最终的答案,也是最好的答案。如今人去山空,看吴村当年的事,再看如今的这些事……从山歌到孟婆婆所留《黄金言》字谜,留给后人的根本不是财宝,只是这一段有些离奇的故事。”

他慢慢起身,朝着远方的道路望了望。丛林中的树木多半是松柏,冬季常青,叶不凋零,此时更是遮天蔽日,使得道路有些幽暗。他们往前看去,那大侠的脚印通向官道,那是去往汴京的路。换言之,再行几日便到大宋引以为傲的国都了。那里没有狼人,没有村人,可是那里有最精明的商人、最美丽的歌姬、最奢华的宫殿、最繁华的街道……好像还会有更多的故事。

也许青衣奇盗在那里,侠客也在那里。

夏乾看着这条路,不远处的岔路口就是山神庙,再走一段就是通往吴村的山路。他想了想,问道:“若我当初没有走错路呢?”

“走路这种事,哪有对错之分,”易厢泉笑了,“虽然大家都愿意走一条看得见的、终点明确的路,但有时候拐上小径却有一段不同寻常的经历,会遇到改变自己一生的人。”

他慢慢站起身来,拿好包袱往前走去了。吹雪从他怀中探出头,叫了一声,催促夏乾跟上。

夏乾赶紧站起来,身上的孔雀毛随着风飘飘荡荡。他来不及和苍山、松柏告别,跟着易厢泉往前走去了。

两个人晃晃悠悠,逐渐消失在道路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