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回 先生乐事行如栉 小子浮踪寄若萍(第8/23页)

韦小宝怒火冲天,不可抑制,伸手一摸匕首,便要冲进去火併一场,随即转念:“这小子武功比我强,阿珂又帮着他。我一冲进去,奸夫淫妇定要谋杀亲夫。天下甚么人都好做,就是武大郎做不得。”当下强忍怒火,对他二人的亲热之态只好闭目不看。

只听阿珂道:“哥哥,到底……”这“哥哥”两字一叫,韦小宝更是酸气满腹,心道:“他妈的好不要脸,连‘哥哥’也叫起来了。”她下面几句说话,就没听入耳中。只听郑克塽道:“他在明里,咱们在暗里。葛尔丹手下的武士着实厉害,包在我身上,这一次非在他身上刺几个透明窟窿不可。”阿珂道:“这家伙实在欺人太甚,此仇不报,我这一生总是不会快活。你知道,我本来是不肯认爹爹的,只因他答应为我报仇,派了八名武功好手陪我来一同行事,我才认了他。”韦小宝心道:“是谁得罪了你?你要报仇,跟你老公说好了,没甚么办不到的事,又何必认了吴三桂这大汉奸做爹爹。”

郑克塽道:“要刺死他也不是甚么难事,只不过鞑子官兵戒备严密,得手之后要全身而退,就不大容易。咱们总得想个万全之策,才好下手。”阿珂道:“爹爹答应我派人来杀了这人,也不是全为了我。他要起兵打鞑子,这人是个大大的阻碍。他吩咐我千万别跟妈说,我就料到他另有私心。”郑克塽道:“你跟你妈说了没有?”阿珂摇摇头,说道:“没有。这种事情越隐秘越好,说不定妈要出言阻止,我如不听妈的话,那也不好,还不如不说。”韦小宝心想:“她要行刺甚么人?这人为甚么是吴三桂起兵的阻碍?”

只听郑克塽道:“这几日我察看他出入的情形,防护着实周密,要走近他身前,就为难得很。我想来想去,这家伙是好色之徒,倘若有人扮作歌妓甚么的,便可挨近他身旁了。”韦小宝心道:“好色之徒?他说的是抚台?还是藩台?”

阿珂道:“除非是我跟师姊俩假扮,不过这种女子的下贱模样,我扮不来。”郑克塽道:“不如设法买通厨子,在他酒里放毒药。”阿珂恨恨的道:“毒死了他,我这口气不出。我要砍掉他一双手,割掉他尽向我胡说八道的舌头!这小鬼,我……我好恨!”

“这小鬼”三字一入耳,韦小宝脑中一阵晕眩,随即恍然,心中不住说:“原来是要谋杀亲夫。”他虽知道阿珂一心一意的向着郑克塽,可万万想不到对自己竟这般切齿痛恨,心想:“我又有甚么对不住你了?”这个疑窦顷刻间便即解破,只听郑克塽道:“珂妹,这小子是迷上你啦,对你是从来不敢得罪半分的。我知道你要杀他,其实是为了给我出气。你这番情意,我……我真不知如何报答才是。”

阿珂柔声道:“他欺辱你一分,比欺辱我十分还令我痛恨。他如打我骂我,我瞧在师父面上,这口气也还咽得下,可是他对你……对你一次又一次的这般无礼,叫人一想起,恨不得立即将他千刀万剐。”郑克塽道:“珂妹,我现在就报答你好不好。”右臂也伸将过去,抱住了她身子。阿珂满脸娇羞,将头钻入他怀里。

韦小宝心中又酸又怒又苦,突然间头顶一紧,辫子已给人抓住。他大吃一惊,跟着耳朵又被人扭住,待要呼叫,听到耳边一个熟悉的声音低喝:“小王八蛋,跟我来!”这句“小王八蛋”,平生不知已给这人骂过几千百次,当下更不思索,乖乖的跟了便走。

抓他辫子、扭他耳朵之人,手法熟练已极,那也是平生不知已抓过他、扭过他几千百次了,正是他母亲韦春芳。

两人来到房中,韦春芳反脚踢上房门,松手放开他辫子和耳朵。韦小宝叫道:“妈!我回来了!”韦春芳向他凝视良久,突然一把将他抱住,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韦小宝笑道:“我不是回来见你了吗?你怎么哭了?”韦春芳抽抽噎噎的道:“你死到哪里去了?我在扬州城里城外找遍了你,求神拜佛,也不知许了多少愿心,磕了多少头。乖小宝,你终于回到娘身边了。”韦小宝笑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到外面逛逛,你不用担心。”

韦春芳泪眼模糊,见儿子长得高了,人也粗壮了,心下一阵欢喜,又哭了起来,骂道:“你这小王八蛋,到外面逛,也不给娘说一声,去了这么久,这一次不狠狠给你吃一顿笋炒肉,小王八蛋不知道老娘的厉害。”

所谓“笋炒肉”,乃是以毛竹板打屁股,韦小宝不吃已久,听了忍不住好笑。韦春芳也笑了起来,摸出手帕,给他擦去脸上泥污;擦得几擦,一低头,见到自己一件缎子新衫的前襟上又是眼泪,又是鼻涕,还染上儿子脸上的许多炭灰,不由得肉痛起来,拍的一声,重重打了他一个耳光,骂道:“我就是这一件新衣,还是大前年过年缝的,也没穿过几次。小王八蛋,你一回来也不干好事,就弄脏了老娘的新衣,叫我怎么去陪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