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玉壁月华明(第13/15页)

钟夫人嗔道:“甚么又不又的?又甚么了?快放下他,他是来给咱们报讯的。”钟万仇道:“报甚么讯?”仍是提得段誉双脚离地,喝道:“臭小子,我瞧你油头粉脸,决不是好东西,你干么鬼鬼祟祟的躲在我夫人房里?快说,快说!只要有半句虚言,我打得你脑袋瓜子稀巴烂。”砰的一拳击落,喀喇喇一声响,一张梨木桌子登时塌了半边。

段誉给他摔得好不疼痛,给他提在半空,挣扎不得,而听他言语,竟是怀疑自己跟钟夫人有甚苟且之事,心中不惧反怒,大声道:“我姓段,你要杀就快快动手。不清不楚的胡言乱语甚么?”

钟万仇提起右掌,怒喝:“你这小子也姓段?又是姓段的,又……又是姓段的!”说到后来,愤怒之意竟尔变为凄凉,圆圆的眼眶中涌上了泪水。

突然之间,段誉对这条大汉不自禁的心生悲悯,料想此人自知才貌与妻子不配,以致动不动的就喝无名醋,其实也甚可怜,竟没再想到自己命悬人手,温言安慰道:“我姓段,我以前从没见过钟夫人之面,你不必瞎疑心,不用难受。”

钟万仇脸现喜色,嘶哑着嗓子道:“当真?你从来没见过……没见过阿宝的面?”段誉道:“我来到这里,前后还不到半个时辰。”钟万仇咧开了大嘴巴,呵呵呵的笑了几声,说道:“对,对,阿宝已有十年没出谷去了,十年之前,你还只八九岁年纪,自然不能……不能……不能……”但兀自提着段誉不放。

钟夫人脸上一阵晕红,道:“快放下段公子!”钟万仇忙道:“是,是!”轻轻放下段誉,突然脸上又是布满疑云,说道:“段公子?段公子?你……你爹爹是谁?”

段誉心想:“我若再说谎话,倒似是有甚亏心事一般。”昂然道:“我刚才没跟钟夫人说实话,其实不该隐瞒。我名叫段誉,字和誉,大理人氏。我爹爹的名讳上正下淳。”

钟万仇一时还没想到“上正下淳”四字是甚么意思,钟夫人颤声道:“你爹爹是……是段……段正淳?”段誉点头道:“正是!”

钟万仇大叫:“段正淳!”这三字当真叫得惊天动地,霎时间满脸通红,全身发抖,叫道:“你……你是段正淳这狗贼的儿子?”

段誉大怒,喝道:“你胆敢辱骂我爹爹?”

钟万仇怒道:“我为甚么不敢?段正淳,你这狗贼,混帐王八蛋!”

段誉登时明白:他在谷外漆上“姓段者入谷杀无赦”九个大字,料想他必是恨极了我爹爹,才迁怒于所有姓段之人,凛然道:“钟谷主,你既跟我爹爹有仇,就该光明正大的了断此事。你有种就去当面骂我爹爹,背后骂人,又算甚么英雄好汉?我爹爹便在大理城中,你要找他,容易得紧,干么只在自己门口竖块牌子,说什么‘姓段者入谷杀无赦’?”

钟万仇脸上青一阵、红一阵,似乎段誉所说,句句打中了他的心坎,只见他眸子中凶光猛射,看来举手便要杀人,呆了半晌,突然间砰砰两拳,将两张椅子打得背断脚折,跟着飞腿踢出,板壁上登时裂出个大洞,叫道:“我不是怕斗不过你爹爹,我……我是怕……怕你爹爹知道……知道阿宝住在这里……”说到这句话时,声音中竟有呜咽之意,双手掩面,叫道:“我是胆小鬼,我是胆小鬼!”猛地发足奔出,但听得砰蓬、拍啦响声不绝,沿途撞倒了不少架子、花盆、石凳。

段誉愕然良久,心道:“我爹爹知道你夫人住在这里,那又怎样了?难道便会来杀了她么?”但想自己所说的言语确是重了,刺得钟万仇如此伤心,深感歉仄,转过头来,只见钟夫人正凝望着自己。

钟夫人和他目光相接,立即转开,苍白的脸上霎时涌上一片红云,又过一会,低声问道:“段公子,令尊这些年来身子安好?一切都顺遂罢?”

段誉听她问到自己父亲,当即站直身子,恭恭敬敬的答道:“家严身子安健,托赖诸事平安。”

钟夫人道:“那就很好。我……我也……”

段誉见她长长的睫毛下又是泪珠莹然,一句话没说完便背过身子,伸袖拭泪,不由得心生怜惜,安慰她道:“伯母,钟谷主虽然脾气暴躁些,对你可实是敬爱之极。你两位姻缘美满,小小言语失和,伯母也不必伤心。”

钟夫人回过头来,微微一笑,说道:“你这么一点儿年纪,又懂得甚么姻缘美满不美满了。”

段誉见她这一笑颇有天真烂漫之态,心中一动,登时想起了钟灵,目光转过去瞧放在小几上的钟灵那对花鞋,心想:“钟姑娘给那山羊胡子抓住了,便一刻时光也是难过,得赶快去救她才是。”说道:“晚生适才言语无礼,请伯母带去向谷主谢罪,这就请谷主启程,去相救令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