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归来景常晏(第7/8页)

带队军官是个四十不到的粗豪汉子,乃是有名的胆大之人。这时见宋兵人人胆裂,骂道:“都是一群龟孙子,便当真是鬼,又有什么好怕的。”提了一把钢刀,大踏步便向碧墙而行。行不得十余步,碧墙之中一小团碧火慢慢向前推移,陡然迅捷无伦的飞到,那军官胆子虽大,武功却低,不及闪躲,已被碧火撞正胸口。那碧火陡然一暗,随即暴涨,将他全身裹在碧火之中,只惨叫得两、三声便即摔倒在地,再无声息了。

众宋兵见那碧火如此厉害,更是魂不附体,眼见碧墙之中又是几道鬼火慢慢向前推移,也不知是谁发一喊,抛下兵刃,当先便向山下而逃。于是“当啷”之声不绝,宋兵人人争先逃生,刀枪剑戟抛得满地都是,更有百余人跑得稍慢,竟给后面的宋兵活活踩死。不一时,偌大空地之上,便只余下秦渐辛等四人。

秦渐辛心道:“以武功而论,傅鬼王未必胜过我多少,当真交手,只怕还是我的赢面居多。但我适才奋力苦战,几乎连小命也送掉,傅鬼王一到,尚未出手,便将这群官兵驱除得一个不剩。傅鬼王这装神弄鬼的本事,可实在了不起。”转头向辛韫玉瞧了一眼,想起她先前所言:“须知这世上最厉害的,不是兵法武功,而是阴谋诡计。”不禁又是一阵苦涩,心道:“傅鬼王的装神弄鬼又有什么了不起?比起旁人的装神弄鬼,当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鬼哭之声渐隐,那碧火也渐渐消逝,傅龟年撑着铁拐,一步步踱将过来,经过四人身畔,却向四人一眼不瞧,径往山下而行。钟相仍是双目紧闭,却忽然开口道:“傅鬼王,今日……”傅龟年不待他说完,铁拐在山石上重重一击,大声道:“今日之事,叫我死后无颜再见那老妖怪。姓钟的,你我从此恩断义绝!”

钟相低声道:“姓钟的也不知能不能活到天明,说什么恩断义绝?仇法王之死……”傅龟年喝道:“你若活不到天明,是你的造化。钟相,你我若有再见之日,不是你变了鬼,便是我傅鬼王名副其实。你好自为之罢。”只听得铁拐击地“铎铎”之声不绝,傅龟年佝偻的身形渐行渐远,始终不曾回头向钟相看过一眼。

秦渐辛那日在龙虎山上见到傅龟年与仇释之情形,还道二人不合。这时听傅龟年言下之意,原来和仇释之竟是交契深厚,是以才对钟相恨之入骨。这时自然而然便想到:“仇法王麾下有数万白莲宗教众,又和教中首脑人物人人交情甚好,难怪钟左使定然要……”心中一寒,实不愿再想下去,眼见夜色苍茫,心中也是苍茫一片。

钟相喟然长叹,缓缓道:“秦贤侄,有许多事情,你看不明白,我也看不明白。待到明白时,却已太晚。将来你若见到教主,请代我转告教主,钟相无德无能,辜负了教主的重托,这是一件。梵王这次虽然暗中与孔彦舟勾结,但绝不是有意要不利于本教,何况梵王也是受人之欺,以为是教主之意。总而言之,一切罪孽,都在钟相一人,还请教主原宥梵王的无心之失。”

秦渐辛叹了口气,道:“梵王率弟子杀入孔彦舟大营,这时只怕已不在人世了。好,我若见到方教主,一定转告便是。”他颇明医理,这时已知钟相经脉俱废,只是仗着内功深厚,才支撑至今,只怕当真是活不过天明了。想起钟相先前对他的亲厚之意,虽然这时已明知不过是瞧在方腊面上,却仍是伤感不已。

钟相黯然道:“梵王也去了。当年黄裳一役,十二法王损折过半,现下又去了三人。教主麾下当真是人才凋零了。唉,早知如此,我何必对曾明王、仇法王那般,此时后悔,终究是太迟。”双目中怔怔落下泪来,忽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钟世叔死在顷刻,这一句话却总是无人肯信。秦贤侄,我虽和王右使不合,却决计不曾陷害王右使。梵王临去之时仍是不信,你可信么?”

秦渐辛见钟相命在旦夕,实不忍拂逆其心意,只得缓缓点头,却不禁也落下泪来。辛韫玉忽道:“钟左使,陷害王右使之人决不是你。这一节我是深知,只怕方教主此刻也已知晓。”钟相向她瞧了一眼,低声道:“辛姑娘执掌秦楼,天下事多半瞒不过你的耳目。有你这句话,钟相死也瞑目了。不知辛姑娘可知,半途截走我义儿的,又是何人?盗走圣火令的又是何人?”

辛韫玉微一踌躇,道:“是孔彦舟。”秦渐辛微微一震,向辛韫玉瞧去,却见辛韫玉也正向他瞥来,眼中虽全无示意,秦渐辛却已明白她的用意,心中一酸,将头侧向一边。却听身后钟蕴秀发出极轻极细的一声叹息。

钟相脸色稍和,说道:“我只怕义儿落在张玄真手里,原来不过是孔彦舟。虽然少不得要吃些苦头,却也不难相救。秦贤侄,你我相处时日虽然甚暂,我却深知以你为人,必不会袖手。我也不来叮嘱你了。只是还有一件事,我却只能托付于你。你可能答允么?”秦渐辛垂泪道:“世叔尽管吩咐。”钟相伸手指向钟蕴秀,低声道:“你钟世叔遗下一些银两,当世只有秀儿一人知道所在。秀儿年纪尚幼,你照顾她周全,那些银两……那些银两……将来终究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