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卷 八王世子 第六章 北极峰(第9/16页)

那高炯道:“福公公,我家大都督便在前院。”听得此言,卢云便侧到了墙边,偷眼去看,果见院外跪了一员大将,满身征尘,不是伍定远是谁?

卢云人在屋后,伍定远却在前院,二人相距不过咫尺。卢云遥望故人,只见伍定远摘下了头盔,露出了发髻,看他两鬓霜白,前额更已秃了大半,着实比分手时老了许多。卢云看着看,心下忽有不忍:“也真难为定远了。当这个大都督,着实不易。”

今早城门大战,看伍定远内外煎熬,一面要镇住灾民、一面要保住京城,如今来到寺里谒上,天子却迟迟不见他,真不知这仗要如何打下去了。正叹息间,又听高炯道:“福公公,城外的情势,你也是知道的。今早徽王爷战死,庆王却又弃职逃亡,勤王军上下乱成一片,现下咱们究竟要和要战,都得皇上定夺。烦你再进去通报一声,就说我家大都督一定要见到皇上。”说着递过一迭银票,轻声道:“为了天下万民,拜托了。”

那福公公挡开了银票,将他拖开了几步,离得禅房远远的,方才低声道:“高大人啊,不是咱家不肯卖你面子。这打初一以来,皇上脾气阴晴不定的,发起威来,真连神仙也顶不住,他没说要见人,谁敢吵他?我看你们还是回去吧。”

高炯低声道:“公公,我家大都督也说了,万岁爷一刻不见他,他一刻不离开。”福公公也恼了:“高炯!你少拿伍定远压我!你现下只剩两条路可走,要嘛,你这就去找皇后娘娘,看她愿不愿帮这个忙。要嘛,便去找马人杰,让他来闯祖师禅房,就是别死赖在这儿。”

高炯叹道:“福公公,马大人只剩一条腿了。”福公公发起蛮来,冷笑道:“单脚也能跳啊,人家孙膑还是个两腿全断的,不照样打胜仗?去去去,想见皇上,自己想办法,快走了!”

眼看福公公冷面绝情,高炯无可奈何,只能走回前院,自去伍定远身边跪着,三大参谋加上一个“正统军”大都督,四人排成一列,想来就差个巩志,便成了磕头大队。卢云心想:“原来皇上谁也不见,也罢,还是让卢某闯一遭吧。”

闲云野鹤的好处,便是无牵无挂,便算皇帝发怒抓人,自己只管逃之夭夭,再去大水瀑里躲个十年,谁能他奈何?心念于此,便昂然起身,径朝窗户去推。

面前窗儿关得严严实实,连推几下,却都推之不动,当是从内侧上锁了,卢云微一发力,正要将窗扉震开,忽听禅房里传来低微话声:“王公公……你来告诉朕……”卢云一听禅房里另有内侍,便又蹲了下去。那嗓音听来颇为苍老,如此说道:“谁才是朕的忠臣?”

卢云心中怦地一跳,暗想:“这说话之人……便是正统皇帝么?”

卢云掌中出汗,侧耳听了半晌,不再听闻说话声,当即竖指运力,正要将窗纸刺破,却又听得一个尖锐嗓音道:“启奏万岁爷……依奴婢之见……”这嗓音又尖又小,好似是捏着喉咙说出来的,以卢云内力之深,竟也难以听闻。他深深提了口真气,霎时灵台清明,神游太虚,树林里的风吹草动、院里太监的言语谈笑,莫不一一收入耳中。

这尖嗓子说起话来又轻又细,似怕外人偷听一般,卢云虽已运足了气,却还是漏了大半段,又听那苍老嗓音低声道:“胡说……胡说……朕少年即位,两度登基,手下不知多少能人义士,你敢说朕身边没有忠臣?”

那细微嗓音道:“皇上,您身边不乏能人,可要说忠臣,却是一个也没有。”

正运气窃听间,那老迈嗓音突然拔高起来,大声道:“胡说!门外跪的那个伍定远,忠直耿介,难道还不是朕的忠臣么?”这话声响震如雷,卢云耳中大感刺痛,前院也是窸窸窣窣,似有什么人动了动身子,不想可知,伍定远定也听到了说话。

卢云心下一醒,寻思道:“是了,皇上早就知道定远跪在院外,这话纯是说给他听的。”

天威难测,看伍定远御门跪雪,皇帝却始终不肯召见,料来必有什么隐情。卢云手上拿着那个“余愚山”写的奏章,心里隐隐生出了犹豫,不知自己该不该送进去。正踌躇间,又听那细微嗓音道:“皇上啊,咱俩说句真心话吧,您真当伍定远是忠臣么?”

卢云心下暗恼:“这太监未免也太放肆了,明知定远就在门外,居然敢公然疑心大臣?”正不满间,正统皇帝却也发火了:“大胆畜生!朕今日有这个天下,伍定远当居首功,似他这般披肝沥胆,难道还不算是朕的忠臣?”

前院传来硬物触地声,卢云侧耳倾听,已知前院的伍定远叩首下去,想来额头撞到了地下,心中定是诚惶诚恐。又听那“王公公”叹道:“皇上啊皇上,这儿没外人,咱们就别说那些虚的吧……您真觉得伍定远效忠的是您吗?”卢云越听越觉得毛骨悚然,看这话一说,伍定远还要做人么?正惊怕间,皇帝却已开口训斥了:“又来了!老在这儿挑拨离间,伍定远不效忠朕,还能效忠谁?难不成要效忠江充、效忠也先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