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卷 业火魔刀 第十章 十年一觉(第12/13页)

裴邺嗤地一声,冷笑道:“权谋,全都是些权谋……景泰与这些匪逆有不死不解的深仇大恨,他们什么时候有过忠心了?这帮人只是要拿他来做个幌子……”琼芳颤声道:“幌子?”

裴邺叹道:“那年王朝复辟,他们本已成了阶下重囚。一看景泰的钦差有意投降,便暗中连络先帝的忠心部属,联手杀死了陈锣山。重起阵式之后,更以先帝暴毙为由,屡屡指责当今皇朝德行有亏,以来笼络前朝旧臣,收编整军,扩增实力……短短几年,拥军七十万,从西北回部,前朝武将,再到受灾难民,全数投奔匪寨,进而自号曰‘大公天道无私忠勇怒王’。叛军与朝廷时而谈判,时而开打,加上这几年干旱得厉害,这个天下啊……便是大罗金仙也难治……”

双雄交战,人间是非颠倒错乱,天下情势如何,自是不言可喻,这段解说等同回答了第一个疑问。那怪人细细思量,忽尔双眉一轩,沉声道:“先生何以言旱?尚祈解说。”

裴邺道:“正统元年夏,京城井水忽然干涸,之后不断连绵扩展,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自此之后,冬日越冷,夏日越躁,这些年来打井越凿越深,水量却稀少黄褐,加上天候偏早,农作难生,米价已从每石二两龙银,一路上涨为五两。”

那怪人淡淡地道:“六两曰荒,七两称灾,八两以上,就要易子而食了。”

琼芳听他熟悉政典,自也惊奇。裴邺叹道:“老天爷不赏饭吃,食粮一少,西北战事便越加紧急,正统二年,甘肃全境沦陷。纵使伍定远武勇异常,却也阻不住蝗虫也似的叛军,终于退守潼关。而朝廷管制也越是森严,两者相为因果,一路朝坏处去,三大案才一一生出。”

那怪人闻言默然,淡淡又道:“裴先生,容我再问最后一件事,可好?”裴邺微微颔首。听那怪人深深叹了口气,低声道:“倩兮……现下幸福么?”

“倩兮”两宇乃是闺名,外人岂能叫得?裴邺咦了一声,反问道:“阁下何出此问?这是人家的私事,此问不显得无礼么?”那怪人收敛全身异象,一时宛如废人。听他低声叹息,道:“在下敬重顾尚书的为人,盼他的爱女能得幸福。还请裴先生不吝指点。”

裴邺听他语气真挚,可那乱须乱发中的两道目光,却又满是悲凉。裴邺凝视那人面貌,心中隐生异感,忖道:“不对,这人必与顾家相熟。”他上下端详那怪人,脑中念头盘旋急绕,只在思索往事。那怪人低下头去,轻声道:“裴先生可是不愿明说么?”

裴邺凝视那怪人,摇头道:“对不住,这个问题,我没法回答你。”那怪人低声道:“为什么?”裴邺抬眼望向满墙正道,静静地道:“我说不出幸福是什么样子,如何能回覆你?”

那怪人缓缓起身,身上挨挨擦擦,好似身受万斤锁链。眼看他缓步行向门口,裴邺沉声道:“朋友,你到底是何来历,可以说一说么?”那怪人低声道:“我的名字已经在房里了。裴先生若还记得我,自当想起。”言迄,便从房门离去。

琼芳惊道:“别走!你等等……”

裴邺凝望那人背影,沉思无语,半晌不到,已是“啊”了一声。他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卷轴,摊平桌上。琼芳甚是好奇,急忙去望,只见那白纸早已泛黄,纸面写了两行宇,微启樱唇,读曰:“饮食欠泉,白水岂能度日。”这字迹瘦骨峻崎,却是顾嗣源亲笔。琼芳心道:“这是对联。”转看下联,纸上龙飞凤舞,草书如云风飘逸,再读道:“磨石麻粉,分米庶可充饥。”

这卷轴竟是幅精彩对联,琼芳满心迷茫,慌道:“裴伯伯,那人是谁?”

裴邺满面苦涩,只是连连摇头,哽咽道:“是他……是他……”琼芳听不懂所以然,自知那怪人脚步奇快,稍纵即逝,当下先不多问,赶忙掉头出门。

追到了廊檐,风雪萧然,却没见到那怪人的影踪。琼芳来回奔跑探查,非只廊廪屋檐都已瞧过,连下人住居的后院都已查遍,却没瞧见那怪人的踪迹,想来真个不见了。

她在走廊里慌忙狂奔,险些撞上一人。瞪眼一看,却是算盘怪,看他低垂着一张马脸,手上端着些稀饭油条,想来要食早点了。琼芳忙道:“你有无见到那怪人?”算盘怪见她打着赤脚,登时笑道:“怪人不就是你吗?还要找么?”琼芳呸了一声,转头再奔,口中想要出声叫唤,却连那人的名字也不知晓。她气急败坏,终于气得一跺脚,停下步来。

最早南下寻访,只是为了找出宁不凡。之后找出怪人,与他相处数日,益发觉得此人言行透出古怪,那不是特立独行的怪,而是莫名的生疏,仿佛此人根本不属于这个人间,而是天外飞来、意外坠入尘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