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洋战争(第9/18页)

露茜艰难地点点头,“我想……是吧。现在我等待着母星的裁决。”

大眼下意识地跟着点头。只能这样,还能怎样呢?虽然大眼和露茜花了十五个菲星年才来到蓝星,但量子通信却是即时的,现在母星的智者们已经了解发生的一切,裁决很快就会传到蓝星。

大眼不愿意继续往下想,他平静地问道:“你的结论是杀戮儿童对法则的冒犯程度更高?”

“我的确这样认为。”露茜有点无奈地回答,“但是刚才我查看了数据,按照程序的统计分析,就算所有的蓝星儿童同时死去,阈值仍然不会突破。所以我觉得自己并没有找到规律—尽管我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如果能观察更多一些事件的话我一定可以……”

露茜的话戛然而止,一缕紫色的血液突然从她的口角溢出,给她面容增添了一种怪异的美。大眼和露茜对望一眼,他们都明白什么事情发生了。这就是裁决,来自菲星,由安装在观察员心脏里的芯片忠实地执行。露茜趔趄倒地,尽管有所预料,但她的眼睛里流露出的对世界的不舍仍是无比浓烈。大眼此刻的脑海只剩一片空白,在后来的漫长岁月里大眼曾经无数次回想这一刻,但他能记起的一切就像是一幅浓雾中的黑白照片,与其说是回忆,不如说更像一种幻觉。

对露茜的惩罚由菲星的智者做出,神族似乎认可了这种做法,菲星没有为此受到追究。那个蓝星人类的孩子自始至终一语不发,也许他还没有从可怕的遭遇中回过神来。大眼当时已经失魂落魄,没有注意到男孩何时离去。这个叫巴契夫的孩子一直活了下去,在他后来对子孙们讲起的故事里,大眼和露茜是从天而降的紫色皮肤精灵,说着不可名状的话语。巴契夫无数次对家人说起这个故事,他希望后人们永远记得家族遭遇的苦难以及那不可思议的救赎。

大眼安葬了露茜,在雪峰冰层之下的露茜宛如生者。大眼开始查看露茜留下的程序,因为时间的原因,程序在界面上并不完善,但程序表现的非凡智慧让他惊叹不已,同时也加重了他的悲伤。大眼做了一些小的补充修订,然后用“露茜”为这套程序命名,他想这应该也是亡者的意愿。

处理完这一切花了不少时间,对低处的蓝星人来说夜晚其实已经降临,但云海之上的雪山之巅正上演着辉煌的日落。大眼四下环顾,如果一切不出意外这将是未来三十年里他最后一次看到太阳。

冬眠舱已经就位,大眼要到未来去寻找“法则”的规律—他知道这是露茜的心愿。

这时突然传来尖锐的蜂鸣,“露茜”观测到了神尺的异动,剧烈程度超过了以往任何一次,这是一次超级异动。大眼立刻开始分析这一刻蓝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结果让他彻底困惑了。遍及蓝星的观测设备没有记录下什么显得特别的事件,神尺的异动又一次表现出露茜所说的“不可理喻”。如果露茜活着也许能从中分析出一些原因来,但现在大眼真的感到无能为力。大眼叹口气,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走进冬眠舱,虽然明知道超低温冬眠时不可能有意识活动,但他内心里依然希冀着能在长梦里和露茜相见。

夜色终于彻底笼罩了这个半球,但对蓝星来说,这即将过去的一天非比寻常—因为这是公元1345年,灾难前夜。

(十一)卡法城

阿拉坦回到营地才知道自己就要回家了。

攻城梯已经拆散,上面残留的宝贵的铁钉被一颗颗仔细回收。

那些没有住人的帐篷已经变成一捆捆皮革堆放在地上—无药可治的怪病在过去一个月里夺走了不少人的性命。那些病人先是浑身发冷,就像掉进了冰窟窿,裹上三层羊毛毯也无济于事,剧烈的头痛让他们生不如死。然后是狂语、昏迷,皮肤上渗出血水、长出恶疮。病人的痛苦持续几天,之后死亡降临。和通常的死者不同,这些病人死后的皮肤全部呈现出一种古怪的黑紫色。

千夫长在传达撤军命令的同时,也下达了最后一次进攻命令。

一排排高近两丈的抛石车瞄准了卡法城,牛皮绞绳发出的吱吱嘎嘎声,让人头皮发麻。这时,阿拉坦看到了和他来自同一个部落的巴特尔,准确地说是巴特尔的大半截躯干。四天前阿拉坦亲手埋进土里的那副躯干被挖了出来,同另外几具已经半腐烂的躯干一起架在了抛石车上。雪亮的弯刀划过,已经绷到极限的牛皮绳陡然得到解脱,巴特尔的身体高高飞起,像一只黑色的秃鹫。

“露茜”记录下的神尺异动正是发生在此刻,但真正的梦魇却一直持续。几天之后,大群意大利商人开始逃离遍地死尸的卡法城。他们登上帆船,抛弃了那些感染怪病的同伴,他们没有注意到满身跳蚤的老鼠也跟着上了船,随着他们一同驶向地中海。商人的船队还在海上的时候就不断有人感染了这种怪异的疾病,水手们纷纷死去。这时卡法城被黑死病笼罩的消息已经传遍四方,整个欧洲变得人心惶惶。船队回到意大利,但没有人同意他们靠岸。1347年10月,船队抵达了西西里的墨西拿港,惊恐不安的港口负责人对船只进行了隔离,但为时已晚,就在第一根泊船缆绳连接到岸上时,老鼠连同它携带的死神就此登陆欧洲。